她本以为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入睡,实则是低估了自己,身体疲乏到了极致,精神又时刻紧绷着,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实在撑不住了,思绪涣散,坠入了梦中。
这段时日入夜后,她总被光怪陆离的梦困住。
这一觉入睡后,再次沦陷于梦中。
却不同于前些日子那些没头没尾的梦境,她在梦中睁眼,发现自己正在湖中往下坠,窒息感令她恐惧,想要挣扎往湖面上游去,身体却不受控制。
她仍在下坠。
灭顶的绝望让她的视线迷离。
她是不是真的要溺死在湖中了…
忽然,看见一个身影跳入湖中,向着她游来,朝着她伸出手,拖拽着她,将她带出冰冷的湖水之中。
她才看清,是大公子。
接着,大公子把自己带回了清竹苑中,自己成了他房中的大丫鬟,亦是通房丫鬟。
他在书房中、在床笫上,他将自己当作泄欲的丫鬟,不算多温柔,也不曾折腾过她,院子里的姚嬷嬷、其他两个大丫鬟待自己很好,她逐渐从绝望中生出一份活下去的念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院子里的茶花开了又谢。
某一日,她发现有了身孕,欣喜的落泪不止——这是自爹爹、小妹逝世后,在这世间与自己唯一有血缘的生命,孕育在她的身躯里。
还是…
她和大公子的孩子。
她高兴的告诉他,眼睁睁看着他眉间浮出冷色,拂袖从她屋子里离开,之后几日,她才从嬷嬷的口中得知,大公子即将大婚的消息。
是和亲而来的公主。
婚事分外仓促。
大婚之夜,夜深露重,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满头青丝,簪着只暗红色的茶花簪子,望着远处灯火映天的热闹,丝竹唢呐声隔了那么远,也能清晰的传来。
姚嬷嬷捧了件斗篷,披在她肩上,劝道:“姑娘是双身子的人,夜里寒气重,早些回屋歇息罢。”
她拢紧斗篷,四肢依旧冰凉。
心痛如刀绞,一开口,眼泪就已止不住了,“我就想听听喜乐声,嬷嬷让我再听会儿罢……”她缓缓说着,一双眼裹着泪却含着笑,望着嬷嬷,“求嬷嬷不要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我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这样已是大不敬…”
这一晚后,梦中的她似乎就病了。
她看着大公子与大娘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脸上的恭敬之色更像是刻进了骨子里,连眼泪都不敢哭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差。
大公子大婚后,她有了身子后,早已不来她的屋子,更不用她侍候,她已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大公子。
姚嬷嬷担心她身体,央了大公子,请来个可靠的郎中,她听见大公子来了院子里,撑着精神从床上下来,想看他一眼。
还未出门,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大公子:“都六个月了,这孩子打算怎么办?”
她听了,心高高的悬到嗓子眼。
大公子的声音响起,比记忆中更冷几分,“不过是个奴生子,生母卑贱,生下来又有何要紧。”顿了顿,又说:“她身子不好,能不能生下来都另说。”
那人忽地笑了声,打趣道:“生不下来倒也省事了。”
大公子…
并未反驳。
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身子靠在墙上,受不住心中的绝望,跌坐在地上。
眼泪冲刷,哭的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痉挛。
腹中的胎儿因她的情绪失控,不停的蠕动着。
她咬牙忍住哭声,颤抖的手笼上自己的肚子,无声的安抚里面的孩子。
不怕…
不怕…
娘亲不会不要你的…
你是娘亲活下去的希望…
娘亲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你…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她生性胆小、温顺,骨子里却也有一股韧性,年幼时为了爹爹、小妹,背着他们卖身进入国公府,这是她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第二件,便是她想活下去,与孩子一起。
这两年在清竹苑中,大公子给她的赏赐、月钱不少,她带上银子、首饰,姚嬷嬷她们从未想过她敢出走,她随便寻了个借口,说是要去祭奠爹爹、小妹,轻而易举就出了赵府,又故意支开轿夫,偷偷去了国公府。
立荣常跟着主子奔波在外,能拿到出京的通关文书。
当她赶到国公府外,却发现小门上贴上了封条。
见她徘徊在小门之外,有路过的好心人告诉她,国公府早就被抄家了,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里面早就没人在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墙壁,问:“您可知…里面的大小姐…和她的丫鬟…是去了哪儿?”
路人打量她,“谁知道呢,就是流放,估计也活不长,漠北那种地方啊……”说着,啧啧摇头,“谁让他们……”
后面的话,她不曾听见。
胸口翻涌着腥甜。
想起妙辛、椒叶、立荣他们…
心中剧痛难忍,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看见姚嬷嬷守着,“姑娘……”
她不看姚嬷嬷,只看着站在远处的大公子,开口问他,满口都是浓浓血腥气:“国公府要…出事…您早就知道了…是么…所以您才想方设法…退婚…利用奴婢…让小姐与外男…私通…从头到尾…奴婢只是您…利用的一颗棋子…”
“姑娘!”
姚嬷嬷被她的话骇住,伸手要捂住她,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劝她:“姑娘慎言!”
她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力气,将姚嬷嬷的手拨开,支起瘦弱的身子,直勾勾盯向他:“您又为何要救奴婢…又为何要让奴婢怀上这个孩子…明明您根本不想要它!”
她声嘶力竭,苍白的脸上浮现潮红。
这些日子,她愈发消瘦,身子瘦的吓人,肚子却高高凸起,情绪激动之下,更显孱弱的厉害。
大公子才有了反应。
视线隔着屋子昏暗的光线投来,语气极冷:“日日避子汤喝着,这孩子怎么来的,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留你们母子一命,已是我念你这两年侍候有功。”
……孩子怎么来的
……念你侍候有功
“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两声,心头骤痛,眼瞳缓缓睁大,张口欲言,却不妨胸口猛的涌起一股烫意,又是吐出一大口血来,痛的她浑身止不住的发冷,耳边是姚嬷嬷的惊叫声。
锦鸢还想继续看,却有一只手将她从那具残破的身躯里用力拽了出来,她越飘越高,看见‘自己’倒了下去,之后,大公子将她关在屋子中,不允许她再离开半步。
过了两日,‘自己’便已大限将至。
姚嬷嬷要去求大公子,请太医来看,却得知大公子同大娘子出门去了,回不来。
视线又一转,她回到了屋子里。
‘自己’弥留之际,从枕头下拿出一枚玉佩,含着恨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玉佩狠狠砸向地面。
啪——
玉碎。
她饮恨闭目,念着‘赵非荀…只盼来生…不要再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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