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非荀面上没甚表情,还算客气地拱了下手,但语气已十分不耐烦:“京城小院杀人案人证物证俱全,王爷闯我妾室院落意欲何为!”
南定王收回手,视线在屋中扫了一圈。
他人高马大、嗓音洪亮,哪怕是多年声色犬马,也不曾磨灭他身上武将体魄,“赵将军的人证物证指认的都是这婆子,本王的侧妃从未牵扯其中,最多是不查之过。”
赵非荀视线冷冷扫去。
“我朝律例——”
“大将军!”南定王沉声吼了一嗓子,气从丹田而出,这一嗓子震得在场所有人耳朵一阵嗡鸣不适,“难道连本王都信不过吗?!”
乘势,他走到赵非荀面前。
似是无声施压。
可仅有赵非荀一人听见南定王的声音。
“所有人证一口咬定只见过婆子,婆子愚忠揽下认罪,你把锦氏压去京兆府不论认不认罪,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锦氏毁了于锦家无利。”说着,他余光瞥了眼被人护着的锦鸢。
于锦家无利是假。
与锦鸢不利是真。
赵非荀怎会不知?
所以他在追查杀人案、捉拿盗匪,用的都是身边可信之人,甚至连设局捉拿婆子,也放在园子语云斋中,自己在旁督守,不令这个消息透出去。
他是禾阳郡主之子。
是当今大将军之职。
他要明媒正娶锦鸢,她必须要有锦家的身份,而锦家的名声不能有瑕——
他无权直接处置锦氏。
唯有瞒住所有消息,命京兆府模糊锦氏身份。
“你若信我,就将锦氏交给本王,等本王解了心中疑惑,定会让锦氏将所有罪行写明后以死谢罪!”
但眼前的南定王,却能悄无声息地‘处死’锦氏。
赵非荀视线看向南定王。
最终拱手,“王爷言重了。既然王爷开了口,今日就将锦侧妃领回去严加管教!”
锦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掩诧异地看向赵非荀。
屋中几人反应各异。
南定王抱拳:“一定一定!今日打扰大将军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转身,朝着锦氏走去,一时间捉拿锦氏的两个府兵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连忙看向赵非荀。
见大公子颔首,才将人松开。
锦氏骤然得了自由,心中却毫无欣喜。
甚至只有层层叠叠的恐惧翻涌上来,她抬眸,目光愕然地看着在面前停下的南定王,他伸了手,一把握住锦氏的手,语气沉稳:“我们回家。”
锦氏眼神混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沙哑应:“是…”
身后,是赵非荀有条不紊地安排差事。
“北晖何在?命你押送婆子去应天府投案自首!”
“轻风,你将杨婆子、三个盗匪也一并移交应天府!”
锦鸢眼睁睁看着南定王就这么把锦氏带走了!
那她爹爹之死、锦蝶之死、石榴之死——
就要全部落在婆子之上?
与锦氏彻底无关了?
她不信大公子会这么做——
但看着锦氏一步步走出书房,锦鸢忽然出声:“你站住!!”
南定王听见锦鸢的嗓音。
执拗、夹杂着恨。
让人忍不住心疼,想要停下来安抚一两句。
他如一个长辈般,当着扶着锦氏停下来,回眸向身后看去时。
“锦鸢,和你姨母还有什么话要说?”
锦鸢迈出两步,背脊绷紧,字词从唇边滚出:“你说不知道婆子的恨,可为何刚才要说我就不该生出来!是你在骗人还是你知道我亲生父亲是谁!”
南定王扶着锦氏。
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她的失态。
余光中见锦氏不由自主抓握起来的五指,指尖抠破掌心,丝丝血迹残留在指甲缝里。
就因为锦鸢的这一句话,如此失态?
锦氏猝然回头,脸色惨白、嘴唇薄削:“垚娘当初被赶出锦家,就是因不贞不洁勾搭男人,垚娘离家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你的父亲是谁,我怎会知道?至于那句话,姨母那么疼爱你,你却无凭无据就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谁不会心寒?”说完后,锦氏眼神几近哀求的望着南定王,“王爷,我们快回家罢!”
越快走越好!
离开这个地方!
不要再让锦鸢问出那些问题!
南定王视线抬高,“好,我们回家。”
屋里的人陆续离开,连姚嬷嬷等人也被屏退,竹摇心中愤恨不平,连她知道锦侧妃绝不清白,可为什么大公子要把她放回去,而不是把她交给应天府!
让坏人得到应有惩罚!
让杀害石榴的人所有凶手得到报应!
姚嬷嬷虚揽着竹摇离开,回眸暗暗看了眼靠近娘子的大公子,才确信了心中隐隐的猜测。
“大公子另有深意。”出了屋子里,姚嬷嬷握着她的胳膊,躬身,一字一句告知她:“你只需记得,杀人者不会善终,今后不可在议论此事,更不能与旁人说——连拨云都不能说!记住了吗!”
这是姚嬷嬷鲜少如此语气严厉。
竹摇一时被吓住。
连忙点头,“是,我记住了。”
“好孩子。”
姚嬷嬷摸了下她的发髻,“去小厨房里准备个羹汤,娘子今日定然没什么胃口,你做的羹汤,娘子爱吃。”
*
里间。
众人退出去,只剩下锦鸢与赵非荀二人。
在他走到自己面前时,锦鸢指着门外,压制着嗓音,尽量想让自己理智些,“她并非清白——连竹摇都知道一个婆子哪里能有那么厉害的手段!既然她能买凶杀了锦蝶石榴,为什么还要留着杨婆子的命!她大可以买通盗匪多杀一个杨婆子!她分明满口鬼话,就是替锦氏遮——”
可锦鸢的语气逐渐失控。
甚至还看着南定王把锦氏带走了!
哪怕她反复告诉自己,大公子另有成算,但此时此刻,她亦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锦鸢,冷静些。”
男人抬手,笼住她的面颊,目光沉沉压下,寸寸扫过她的面庞,似乎想将眼前气炸的小丫鬟安抚平静。
锦鸢张唇。
迎上他视线,锦鸢有些溃不成兵的垂下眼睑。
“是我失态了…”她垂首,急躁的声音急转直下。
赵非荀看着眼前低落的锦鸢。
想起她在众人面前的妙语连珠,字字句句质问得清晰而有力,他总担心锦鸢心性太过温柔,把姚嬷嬷调过来后,想到今后她要掌一府的事务,甚至动了把姚嬷嬷直接给了她的念头。
可在刚才,他才发现,她需要的是支撑,而非是庇护。
他的小鸢儿,不是藤萝。
是鸢。
只不过,她的柔怯、羞赧、恼怒、眼泪,仅有他能看见。
这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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