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济深虽已言明廖子彦回天乏术,那他还是精研药方,想法子给廖子彦医治,只是那刀刃上的毒着实厉害,廖子彦尝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无法抑制廖子彦伤口溃烂。
韩济深第五次更换药方的时候,孟靖康与秦望带着圣旨携二十万大军来了。
秦望一见秦歌就跑到秦歌身边,本来是要抱住秦歌,又收回了伸出的双臂,对着秦歌抱拳行礼。
秦歌欣慰地看着快一年没见到的弟弟,身量抽高不少,从前的肉嘟嘟的脸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秦望套着件玄黑金丝祥云边的束身长衫,腰间束的紧紧的,十分精神。头发利索的高高竖起,戴着支鸿雁金簪,倒叫秦歌眼底有些酸涩。
秦望见秦歌的视线落在头顶,“临行时太子哥哥给的,还给了阿姐一个,”秦望从袖带中取出一个轻巧的木盒,打开来,与秦望头上的大雁簪子一般无二,只是鸿雁口中衔珠,垂下三条穿着米珠的金链,中间的链子末尾处小指那么大的一颗珍珠,瞧着十分精巧。
“太子哥哥说此行艰难险阻,愿鸿雁能保佑我们姐弟平安归京。”
秦歌只粗粗扫了一眼就合上了盒子,“鸿雁有心,必定保佑咱们凯旋。”秦歌对秦望说,眸中满是慈爱。
“阿姐不收吗?”秦望疑惑道。
秦歌抬手,用手背蹭了蹭眼角,“阿姐不着红妆许久,你暂且替阿姐收着吧,等咱们凯旋回到锦州,就当作太子殿下赐给你与小桃的贺礼。”
秦望倏尔变得支吾起来,耳廓红得要滴出血来。
秦歌这才注意到秦望颈间一条红线,只在后颈处露出一点。
“脖子上戴的是什么?”秦歌噙着笑问道。
秦望的脸也染上绯红,他挠挠头,别别扭扭的不好意思顺着红线抽出一枚精巧的平安符,墨蓝的底,金黄的线绣着“平安”二字。
“是,是小桃,”秦望又挠了两下头,“她说她在佛前替我求的,非要我戴上。”秦望语气略有抱怨,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阿姐,皇上应许我,此次若能凯旋,便准我袭爵,到时候……”秦望的声音弱了些,“到时候我便迎娶秋桃。”
秦歌轻轻点点头,“你心有盘算便好。”
“阿姐,你怎么不跟孟将军说几句话?”秦望挽着秦歌,语气中有些恨铁不成钢。
秦歌自然也看见孟靖康了,只是秦歌一见他就浑身不自在,好似欠他银子似的。
秦望不知怎的,一改之前对孟靖康的不满,竟然十分依恋孟靖康,一双眼恨不得粘在孟靖康身上。看着孟靖康忙前忙后,秦望在秦歌跟前恨不得把孟靖康夸出花来,扰的秦歌还不到半日就烦了,将人撵了出去。
秦歌自个儿坐在帐子里,拄着头看了孟靖康一会。不得不说,孟靖康的确是军中良将,不过半日工夫,将带来的二十万人安置的妥妥当当,甚至还组织着要去叫阵。
暮色时分,孟靖康点兵五万刚刚出营,廖子彦的伤势却是突然恶化起来。先是没完没了地吐黑血,又是不住地抓挠溃烂的伤口,本就没块好肉的身体越发伤痕错布。
廖安北看着心疼,只能催着韩济深并几个军医用药。
秦歌一记手刀将人击昏,“还愣着做什么,去想办法啊!”
直至暮色沉沉,孟靖康才带着将士回营,算是小胜。
清点了伤亡,登记了功劳簿,孟靖康便让将士们回去休息了,他自己却是一身倦怠地靠在一根细细的柱子上。
“既然累了,何必再去叫阵?”秦歌问道。
孟靖康好像睡着了,秦歌一说话,他像是受了一大惊似的。回过头发现是秦歌才长长舒了口气。
“同盟背叛,主将受伤,又苦守多日,将士们一定士气低落,此时他们非常需要一场胜利。”孟靖康缓缓说,他接过秦歌递过来的水囊,一口灌下,喝了个精光。
“你们长途奔袭,你如何能断定一定能赢?”秦歌接过水袋,又递上一张肉饼。
孟靖康接过流油的肉饼,一口咬掉大半,月形的齿印在饼上的缺口,“我带的是最为精锐的两千死士,一万精兵,剩下的将士许以重赏,若有登城者,无论陛下赏赐,孟氏奉万金,嫁宗女,与我兄弟相称,此后同生死,共富贵。”
孟靖康说这话的时候疲惫的半阖着眼,但秦歌却仿佛从那寂寂无神的眼眸中看到了孟靖康那鲜衣怒马少年郎的豪情。
“我若没记错,孟氏未嫁女唯有你亲妹孟三小姐了吧。”
孟靖康点点头,“阿筝坐享荣华十数年,也该嫁人了。若真有将士能登城叩门,也算良配了,不算委屈。”
“那你可寻着此人了?”
孟靖康心痛地闭上眼,掩住了湿润的眸子,没叫秦歌看见其中的水汽氤氲,“是我的近侍,孟离,已经,”孟靖康略带哽咽,“已经报国了。”
秦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将还温着的肉饼再度递上,干巴巴地说:“孟离将军也是死得其所了。”
孟靖康接过肉饼,却没吃,他紧紧捏着肉饼,将好好的饼捏的稀碎,随后毫不嫌弃地将稀碎的饼皮和肉馅填进嘴里,弄着一脸污秽。
秦歌静坐在一旁默默陪着,听着孟靖康絮叨。那还是秦歌第一次听到孟靖康说这么多话。孟靖康语无伦次,几句话反复数次。
孟离是孟靖康五岁学武时来到孟靖康身边的,与他一起的还有九人。孟离样貌平平,人也闷的很,不怎么爱说话,在十人中并不起眼。
孟靖康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族亲,但他也知道,挑选近侍不能以亲戚远近为标准。
孟靖康是在真正择选那天才注意到孟离的,那一天,旁人都换上了自己的衣衫,有的华美,有的昂贵,唯有孟离,仍是一身黑色束袖紧身衣,是府中发的训练服。
相处九年,孟靖康对他几乎是毫无印象,但是这一天,孟靖康却是想要记住他。
孟氏的规矩不一样,要打败主子才能成为随侍,但彼此相处九年,孟靖康天赋出众,人也勤勉,众人皆不是他的对手。
孟离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前边的人皆挂了彩站在台下哎哟哎哟。
孟离就是伴着这样的哎哟哎哟上了台。还是那样平庸的让人记不住的脸,粗手粗脚。上百回合过去了,孟离趴在台子上,孟靖康用膝盖压在他背上,但孟离还是努力挣扎着爬起来。
他下巴上是鲜血,发髻散乱,衣衫被撕扯的不成样子,露出稚气的胸口。但他总是不认输,只要孟靖康给他一点点机会,他就会努力爬起来,挥舞着没力气的小拳头冲向孟靖康。
鬼使神差一般,孟靖康直直站在那,但拳头却没落在身上。
孟离的拳头停留在了离孟靖康只有一寸的地方。他悻悻放下拳头,眼眶中溢出热泪,他又混着血与灰的脏手擦了,“你侮辱我,你没有把我当成对手。”
他说完,便下了台。
孟靖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孟离的背影。
十个人排成两排,孟离站在后边。低着头,手紧紧握着裤边。
孟靖康对孟连峰行礼,“祖父,我选他!”孟靖康的手指向孟离。
孟离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此后多年,孟离一直记得那一天,他为孟靖康几经生死,矢志不渝。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一定要做我的近侍,”孟靖康头靠在柱子上缓缓道来,“他说他娘是妾,虽说嫡母仁慈,但终究是低人一等,但做了我的近侍,日后战场拼杀便能做副将,副将也是将军,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她娘。”
孟靖康终究是疲累了,说着话靠着柱子就睡过去了,秦歌喊了两个小将士将人抬回营帐,又嘱托了秦望照顾他。
秦歌不由得想起陈京和霍霜明,她们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失去了性命,可怜她们只是暗卫,得不到追封,只能用些黄白之物聊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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