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先皇帝征战期间网罗了天下游侠无数,又从中挑选出了最顶尖的一批,作为皇子们的师父,教习他们的武功。除此之外还甄选出了其中身家背景和忠诚度无懈可击的十二人作为皇帝的贴身暗卫,如有病亡伤退,再进行替补,如此代代延续以保护皇家血脉。
季熠对自己的身手那么自信也是有道理的,他本就是被这世间最厉害的师父教出来的,更何况身边还有一群陇右军和静海卫组成的铜墙铁壁。
“一共才十二人的静海卫,他给了你四个?”谢观南有些小小的动摇,不是说分出了静海卫就相当于分出了皇权,而是能做到这一步起码能说明皇帝对亲哥哥是在意的。
“我不知道如何让你相信我和二郎对皇位的看法,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如果想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没心没肺、潇潇洒洒过一辈子,其实没有那么难。我本也确实可以那么做,但二郎需要我帮他一个忙,所以我才以这种状态生活。”
那四个静海卫与其说是季熠的暗卫,不如说是他和皇帝远距离沟通的一个媒介。静海卫有自己的通讯渠道和方式,不受外界或任何人的阻隔,安全而快捷,三年前季熠回京奔丧时,与皇帝定下了某个约定并带回了这四个静海卫,他们的计划就开始了。
“老师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吗?”谢观南问了后就立刻意识到,看佟追的表现,今日之前肯定是不知道的,但今日之后情况自然就不同了,“那这样会改变老师对……你家二郎的看法吗?”
季熠看谢观南每次说到“你家二郎”都要噎一下,突然被他可爱到了,不自觉就露出了笑容,他一笑,谢观南的思维就跟着迟滞了一下,两人之间于是出现了一小片沉默,有些尴尬,也有些暧昧。他们都知道这片刻的沉默是什么造成的,心照不宣地一起分享着短暂的安宁和流转于他们之间那隐约的一丝甜馨。
如果季熠想让谢观南停止思考,大概只需要用到他那张脸就可以了,微笑,然后用那双含着深情的眸子盯着,再说一些会被谢观南称之为胡言乱语的傻话,他们就能放下整个世界,沉沦到只有他俩的那片云朵中。
可是属于他俩的时间还是太少了,季熠每次挖空心思安排出一些节目,总是会被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打断,到现在他俩都几乎有些习惯了,生活中总是这样,在忙碌中夹杂了一些调味料般的亲密相处,短暂、珍贵、别致又滋味非凡。
“老师对二郎的看法从来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季熠轻轻摇头,悦知风时常忘了一点,那就是睿王能这样看待皇帝,自然也不会少了人这样看待他这个皇长子,“我阿爷有心要压制关中门阀的势力,但完成大一统已经耗去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他只能把这事交给子孙,我想帮二郎做完这件事。”
所以春试改制很重要,今上需要新鲜的血液进入朝廷官员的队列,且不能再是从关中门阀的子弟中挑选。唯有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数年乃至十数年间稀释关中门阀在朝廷的权力。
“可你说老师并不反对改制,那他和……”谢观南有些苦恼地蹙眉,他觉得对今上的称呼变成了一个困扰,他既不想在这样的话题中称呼他陛下、皇帝或者天子,又不好跟着季熠叫他二郎,原本他心里一直喊那个人季二,现在也知道这称呼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唉……我怎么搅合进了你这样麻烦的一家人里去。”
“二郎的母亲娘家是范阳卢氏,不如你叫他卢二,这样你就不膈应了。”季熠是懂得瞎取名字的,随口就给自己弟弟也改了姓,“称呼而已,听得明白就行。”
谢观南心想,其实最不明不白的就是季熠他自己了,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在睿王与皇帝之间斡旋的呢?一边是养大自己的叔叔和老师,另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弟弟,他做这些能得到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说是为了家国天下,可是他连个名分都没享有,如果说是为了亲情,他在那二人中间若是要做出什么选择,就势必会伤害到另一个吧?
他是怎么蠢到让自己走到这个处境的?明明是一个那么向往自由的人,却把自己置身于天底下最困难最危险的境地。谢观南察觉到自己又开始不由自主心疼起季熠了,连忙收拾了一下心思。
“你还是没告诉我,到底是谁想杀你?”这才是谢观南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倒是被季熠拉拉杂杂扯到别处先说了一堆。
季熠不答,只是露出了些微痛苦的表情,双肩耸动了一下:“观南,我的手好像真的麻了,你先给我解开好不好?”
谢观南神情一凛,回忆起似乎他之前绑的时候确实捆得很紧,怕不是把季熠手腕处的血脉勒阻滞了?于是走过去伸手环到季熠背后想替他解开,不曾想忽地被扯住了腰带、跟着眼前的景物一旋,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坐到了季熠的腿上。
谢观南震惊!
这人什么时候自己松开了绳结?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他是这山中的什么精怪吗?
可是这好看的精怪却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不错眼地望着他,就好似生怕漏看了一眼,他便会消失。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得天独厚,却活得这样谨慎小心。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不要闹。”为了保持平衡,谢观南只能勾住了季熠的脖子,这一来两人的动作愈加亲密,他本就是来替季熠松绑的,态度自然放柔和了许多,“既然老师和……你弟弟在春试的事情上没有意见相悖,这是完全能说清楚的事,但你被刺这件事,在老师那儿就有点麻烦了,你确定能处理好吗?”
季熠用胳膊环着谢观南的腰,他是掰了自己拇指关节才从绳结里逃脱出来的,这时还要偷偷把关节复位,疼得他又“嘶”了一声,可是这次他却不卖惨了,只是把脸埋在对方胸口,瓮声瓮气地说:“不太确定,老头脾气犟得很,而且我也没什么有力的证据。”
就算能让那个杀手开口,他说的会是真的信息吗?这个信息能取信于悦知风么?这两件事情的主动权都不在季熠手上,所以他并没有多少把握。
“季熠。”知道了他的真名,谢观南还是更喜欢这么叫他,人只有在自己决定自己要什么名字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自己,谢观南并不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今晚让他不安的也不是得知季熠的身份,“我不知道跟你说‘我会陪着你’对你而言,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谢观南终于明白,这一晚他所有的不自在和不安都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帮眼前这个人,季熠能解开他绑的绳结,他却没办法解开季熠身上看不到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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