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巳街。
方穹蹲在方有志椅子旁,给他做后续治疗。
“老先生,谢谢你……”
“为何谢我?你如此心善,当是老朽谢你才对。”
“我是说,谢谢你给我的那本《庄子》”
方有志呵呵一笑,扶着胡须道:“年轻人,难免心浮气躁。”
“这世间花团锦簇,却藏了许多情绪。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不是被别人左右情绪……”
学会控制自己,不被人左右……
方穹暗暗记下了这句话。
转眼间,单仲舒离开已经一个月了。
方穹拿着金箔纸钱来到月娥坟前,发现翠微正在祭拜。
“你来了……”
“嗯,单大哥临走前特意交代我的,一个月祭拜一次。”
“他还没有回来?”
“嗯,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会的,他武功高强,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翠微双手合十跪在月娥坟前,希望月娥能原谅自己,也希望月娥在天之灵,能保佑单仲舒平安。
回去的路上,翠微突然提起了十几年前的烟月楼。
“我打听了,烟月楼之前的老板,确实是一个叫徐妈妈的,只是十年前大军铁蹄踏进杨河县,许多人命丧枪火之下,徐妈妈也不知踪影,如今的施妈妈,是楼里曾经的花魁,徐妈妈消失,她便接手了烟月楼。”
“十年前有大战?”
方穹疑惑出声,翠微挑眉问:“你不知道?”
方穹摇头:“没出过门,不知道……”
翠微眉心微蹙,觉得方穹的身份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么着名的大战都不知道。
“十年前,建元王,为了夺取皇位,联合暮影国,攻打大渊西陲。
可暮影国一入境,便不受控制,烧杀抢掠许多城池,咱们的杨河镇也遭了秧。
好在高阳王温世奇,也就是咱们如今的皇上,早有提防,及时将建元王擒住,并用新式火炮,将暮影国的铁骑,驱逐出境,大渊这才恢复平静。”
“新皇在位将近十年,稳固了边陲,减轻了赋税,也免了许多徭役,每年的征兵人数越来越少,现在的大渊,终于算是国泰民安了。”
翠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方穹只对皇上的名字感兴趣。
皇上姓温呐……是不是这个温呢?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青云靴,思绪万千。
“方穹……方穹?”
翠微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才将方穹的思绪拉回来。
“嗯?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才对!怎么突然发呆啊?”
“哦……没什么,你说咱们现在的皇上叫温世奇?”
“对呀,怎么了?”
“那你知不知道,先皇叫什么?”
“先皇好像叫……温旭康……”
方穹:“!!!!!”
“温旭康!!!!!”
他大声喊出这个名字,突然觉得这双鞋子有些烫脚。
赶紧找个地方将鞋子脱下来,扔的远远的。
“方穹你干嘛?发什么神经啊?”
翠微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满脸的惊愕。
方穹站在石头上,双手掐腰,不停的喘着粗气。
[就是这个姓温的鳖孙,让整个大渊民不聊生,就是这个鳖孙,让他的大姐二姐都早早丧命,就是这个鳖孙,让他差点被乱棍打死。]
[不会治国就不要乱治,因为他,多少人死于战火,多少人被饿死,又有多少人过着吃草根,啃树皮的日子。]
他在石头上来回踱步许久,才回答翠微道:“我没有发疯,只是觉得鞋子膈脚,不想穿了!”
翠微一脸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缓缓走过去,将鞋子捡起来,伸手往里探。
“这鞋子这么软和,哪里膈脚了?”
她翻弄着鞋子查看,在里子上看到了那个金线绣着的温字,瞬间傻了眼。
过了许久才开口问:“方穹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在怄气的方穹见她拿着自己的鞋子看,赶紧从石头上跳下来,一把将鞋子夺了过去。
“一双臭鞋,有啥好看的?”
翠微再次试探性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穹皱眉:“我就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你可不要多想。”
说罢,又把鞋子扔了。
翠微看着他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看的方穹紧张不已。
良久之后,翠微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再次将鞋子捡回来,放到他的脚边。
“行了,我相信你只是一个平凡人,不管你心里恼谁,但鞋子终究是无辜的呀,它只是被人绣上了字而已,赶紧穿上吧,我可不想跟赤脚走路的人做朋友……”
翠微的温柔软语,抚平了方穹那颗凌乱的心,他听话的穿上了鞋子。
徐妈妈跑了,烟月楼换了主事。他让翠微继续打听,她姐姐的尸体到底在哪。
他则是整日里泡在户房,查阅清潭村的踪迹。
因为这次平疫有功,于和承准许他去户房帮忙,说是帮忙,实则是想方便他在户房行走,查阅县志。
“呵呵……方兄弟啊,你和于大人到底是啥关系啊?他咋对你这么好?”
户房史杜阳辛一脸巴结的端了杯茶,送到了方穹手边。
方穹一边看簿籍一边说道:“没什么关系,只是于大人可怜我一人孤苦伶仃,又欣赏我的医术,仅此而已。”
自讨没趣了,杜阳辛只能悻悻然回到自己桌子上。
方穹将户房所有的人口,地志,税收等等,只要和清潭村相关的簿籍全都看了一遍,十六年后再也没出现过清潭村的相关记录。
有的簿籍,好像还有被撕毁的痕迹。
还有些直接断了两三年没有记录。
依着于和承的解释,那就是县里的衙役官员们频繁更换,所以县志才残缺不全。
这让方穹一时没了斗志。
这天,纪三才又拉着方穹喝酒,何岱之着急忙慌的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方穹的胳膊。
“不好了不好了,武班头的儿子出事了,方穹,快跟我走!”
方穹赶紧放下酒杯,边跑边问:“出了什么事?”
“小宝爬树上掏鸟窝,掉下来了,裤裆直冒血!似乎是摔到了那个地方!”
方穹一听这么紧急,一把甩开何岱之的胳膊,脚下用力一点,便直接蹿了出去。
“先走一步啦!”
何岱之看着放在空中的手,前一瞬人还在手里,只一眨眼,人就没了,心里感叹不已。
“这人要是会了功夫,果真是能上天入地啊!”
纪三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拍着何岱之的肩膀道:“方穹呢?”
“飞了……”
“飞了?”
纪三才张望四周,在天上找方穹。
突然缓过神来,啪的一下猛的拍了何岱之肩膀一下。
“你逗傻子呢?他又没长翅膀?他会飞个球!”
“真飞了,你爱信不信!”
说完这句话,何岱之又跑了起来。
武肆家里。
武肆的老婆凤梅抱着她的儿子武小宝哭的语不成句。
“我就到河边洗了个衣服,谁知他竟上了树,还从树上掉了下来,你这个不听话的,活该你受症啊你!”
她嘴上埋怨着,但心里恨不得这个受伤的人是自己。
武肆黑着脸站在一旁,怒斥自己的老婆。
“他一个小孩子,本就是淘气的性子,他懂什么?还不都怪你,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还有脸哭!这要是断了我武家的根,看我不休了你!”
凤梅听到这话,哭的更伤心了,抬起手直往自己脸上扇。
“我该死!是我不对!我没能耐,我看不住孩子,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两人争执着,小宝在怀里哭个不停,一个巴掌大的院子,乱成了一团,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
方穹嗖的一下越过窗户,直接蹿到了小宝面前。
大家还在疑惑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武小宝就已经被他抱到了床上。
“方兄弟,你可来了,快看看,这到底有没有救?”
方穹看着武小宝裤裆带血,眉心紧紧皱了起来,掀开被血水浸湿的裤子仔细一看,眉心这才舒展,还好没伤到阳物,只是树枝划破了大腿根。
若再偏一寸,就不好说了。
他伸手捏了捏受伤的腿,武小宝疼的吱哇乱叫,胡乱扑腾着。
“武大哥,来按住孩子,别让他动!”
叫唤这么大劲儿,应该是骨头出了问题。
武肆闻声赶紧过来,抓住武小宝的手,按在床头,方穹无视武小宝的喊叫,认真的找病灶。
疼的武小宝喉咙都喊破了。
“你别动,你这骨头错着位呢,马上就好!”
两指借着巧劲儿轻轻一捏,感受到指尖轻微噔的一下,才松开武小宝的腿。
“行了,错位修复好了,但需要夹板固定,你去找四个差不多四寸长,两寸宽的板子来,我给他固定一下。”
武肆瞪了凤梅一眼,凤梅赶紧去找木板。
“方兄弟,我儿子那个地方,没事吧?”
“哦,没事,只是伤了大腿,不用紧张,他这个小腿关节,需要用甲板捆绑两个月,不可以拆开,腿也不能受力,不然将来会成为跛子。”
“好好好,不拆不拆……”
凤梅双手合十,不停的拜着方穹,以示感激。
方穹将武小宝大腿根上的伤口包扎好,开了药方,才注意到凤梅的动作。
“嫂子,你这是干啥呢?”
“没,我就是太感谢你了,太感谢了……”
凤梅说着说着就哭了,慌忙跑开,怕方穹看了笑话。
武肆走过来搂着方穹的肩膀道:“你别理她,女人家,经不起打击。”
“不过谢谢方兄弟,这是谢礼,还望方兄弟收下。”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塞到了方穹手上。
方穹赶紧将钱袋子塞回去。
“武班头这是做什么?我救小宝又不是为了钱,你赶紧收回去!”
“那怎么行,看郎中还得收诊金呢,给你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你这么说,就是不拿我当兄弟!”
“这话怎么说的?当然是兄弟!”
“即是兄弟,哪有收你钱的道理,这些钱,还是留着给小宝买药吧!”
说话间,何岱之和纪三才终于赶来了。
“怎么样?能治好吗?”
何岱之气喘吁吁的问,脸上依然未褪去焦急之色。
武肆笑了笑说:“没事,只是伤了腿,休息俩月就好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害我们白担心一场。”
纪三才见两人抱着个钱袋子,好奇的问:“你俩在干啥呢?”
武肆说:“方兄弟给我儿子治好了病,我给他诊金他不要啊!”
纪三才和何岱之相视一眼,笑了笑,纪三才直接接过钱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碎银,放到了方穹手上,其余的又给了武肆。
“这算是给过诊金了,方老弟今日赚了诊金,不如请我们哥儿几个喝一个?”
方穹看着手里的银子爽朗一笑:“行!没问题!”
几人商量完正要走,凤梅端着热茶就走了进来。
“两个兄弟也来了,这是要去哪?喝个茶再走呗。”
何岱之端着送给方穹茶,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道:“嫂嫂烹的茶好喝,不过小宝受伤,嫂嫂此时一定身心疲惫的很,我等就不叨扰嫂嫂了。”
“对!武班头请我们喝酒,就不留了!”
几人说着,就拉着武肆出了门。
何岱之和纪三才对武肆很了解,他虽然很讲义气,在家里却是大男子主义。
此时若是将武肆留在家里,凤梅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有时气急了还会动手打,有次逼的凤梅直想上吊,要不是纪三才及时赶到,凤梅早就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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