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路崎岖不平,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潮湿味,好在通道还算宽敞,叔侄二人不必像来时那样匍匐前行。
薛万焘将顾钦烽护在身边,自己却时刻不敢松懈。他的脚步异常缓慢,真气始终灌于右腿,然后用左脚谨慎试探,若遇危险则可第一时间撤身躲避。
他那两只鹰眼洞悉万物,一双狼耳觉察入微,一路上捏死七条毒蛇,踩死八只毒蜘。所幸没遇到死路岔路,也没陷入瘴气毒雾、滚石深坑等陷阱。
大约过了三炷香的功夫,通道骤然开阔,一道久违的月光铺在二人身前。叔侄俩大喜过望,急忙循着月光飞奔而去。
俄而夜风拂过,泛起阵阵清寒,一轮皓月当空,漫天星河闪烁,宛若一条银练横贯天穹。
嗟乎!人生何其短,万事皆为空,谁能常伴吾身,唯天上之明月,与山间之清风。
薛万焘心中那根紧绷的琴弦瞬间松懈下来,随即一股强烈的倦意传遍全身,他脑袋一晕差点侧倒在地。
在这不平凡的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不平凡的事。他已然身心俱疲,很想闭上眼睛,可又舍不得闭上眼睛。
因为他贪恋这皎洁的月光,或许只有经历过至暗,才能体会到光明的可贵。
薛万焘眼前又浮现出了庄主和三位哥哥,心中不禁黯然神伤。曾经的无限风光,旦夕间化为云烟。曾经那个「万里追风」薛四侠,如今也沦为天涯失意之人。
月下久沉吟,不觉神思恍惚。彷佛头上那片繁星不是繁星,而是漫天飞舞的樱花。明月也不是明月,而是佳人皎白的脸庞。
樱花,绝美的樱花。
你我天各一方,却共赏一轮明月,此刻你是否也在对月思人。
与此同时,顾钦烽也在呆呆地望着夜空。他多么希望天上挂着的不是明月,而是一面光滑的镜子,这面镜子能倒映世间万物,让他再看一眼父亲的面容。
身处同一片夜空,叔侄二人各有所思,但所思之事终究还是同一件事。
半晌过后,薛万焘摸了摸顾钦烽的脑袋。
“烽儿,老天爷保佑咱们,竟然让你蒙中了生门!”
顾钦烽抬起头,眨着那双清澈的眼眸,怯声道:“四叔,我其实选的是死门,我想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薛万焘听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脊背处冷汗直流。
不过就在这时,他脑袋里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庄主当时说的正是死门!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遍顾钦烽。
通过今晚之事,他发现这孩子胆量过人,身上还有一股子豪气,行事颇有乃父之风。而且这孩子一懵即中,或许真是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正好前路茫茫,不如再让他选一次。
心中如此思量,薛万焘又对顾钦烽道:“那你说说,咱们现在该往哪走?”
顾钦烽环顾四周,顿感一片迷茫。
他们在密道中才走一个多时辰,按理来说应该并未走太远,但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周边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他举头望向夜空,在漫天繁星中仔细搜寻,终于在远方的天际线上找到一把「勺子」。
他指着那片星辰,道:“那个勺子应该就是北斗七星,爹爹曾经说过,如果在外面找不到方向,就跟着北斗七星走。”
薛万焘破颜一笑:“那咱们就往那边走,知道方向总比没有方向要好的多。”
叔侄二人正要动身,忽听身后风声骤紧!
薛万焘回身挡在顾钦烽身前,随即轰出一掌,掌风将利刃摧的粉碎。
还未等他稍作喘息,几十把飞刀便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其势如闪电,声如裂帛,好似漫天星雨倾落人间。
薛万焘害怕伤到顾钦烽,不敢使用轻功躲避,只能以灵巧身法左右游弋,然后再以内力摧落暗器。
好在他身法高超,内力雄浑,面对几十把飞刀同时袭来,竟然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眨眼间飞刀散落满地,而身旁少主却未被伤及分毫。
薛万焘不敢麻痹大意,他知道暗器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在最后一把飞刀坠落之时,数十名黑衣人已从山上一跃而下。几十片明晃晃的刀刃融成一潭清冽湖水,在明月下波光粼粼。
薛万焘胸有激雷,目喷怒火,继而发出一声震天咆哮:“甩不掉的阴魂,杀不尽的恶鬼,老子今天就要斩妖除魔!”
血于怒中热!
丧兄之仇,灭门之仇,追杀之仇,桩桩血海深仇融在一处,化作滔天震怒填入薛万焘胸中。一日经历两场恶战,他原本只剩下六成功力。可在这冲天怒火加持下,竟生出十二分豪气。今晚必决生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刀在月下寒!
几十名黑衣人只为杀戮而来,几十把钢刀犹如恶鬼的獠牙,在月光下隐泛寒芒。这帮人皆非平庸之辈,刀法精妙,内功深厚,出手辛辣狠毒。他们不光针对薛万焘,连年幼的顾钦烽也不放过,很显然是奔着灭口来的。
薛万焘一边杀贼,一边还要分心保护少主,形势万分危急。
刀影纷乱,月影迷离,山谷中响起狼嚎鬼叫,晴空下兴起血雨腥风。
大约一炷香后,厮杀声渐息,月光被鲜血染成猩红。透过浓浓血雾,只有两具身影伫立其中。
瘦弱的孩子完好无损,魁梧的汉子遍体鳞伤。他的衣服被血水浸透,肩膀上还残留一把钢刀!
顾钦烽望着浑身是血的四叔,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失声恸哭:“四叔,你身上流了好多血,咱们赶紧去找个郎中吧。”
薛万焘摸着顾钦烽的脑袋,强挤出一丝微笑。
“烽儿放心,四叔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
他又抬头仰望星空,心中思忖:“这条密道是红茯山庄的绝顶机密,连我之前都不知道,这帮黑衣人怎么知道密道的入口出口?看来这帮人对红茯山庄了如指掌,他们会是谁派来的呢?唉,现在没时间想这些,此地不宜久留,得赶快离开这里。”
薛万焘拔出肩上利刃,将顾钦烽背在身后,随即施展轻功朝北斗七星的方向狂奔。
顾钦烽趴在薛万焘背上,心中愧疚不已,泪水簌簌地向外流淌。他年纪虽小,心智却已成熟。他知道四叔伤的很重,也知道四叔的伤全是为保护自己所受。
顾钦烽呜咽道:“四叔,对不起,是烽儿连累了你......”
“臭小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天色不早了,你赶快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咱们就安全了。”
“不!我不睡,我怕我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四叔了......”
薛万焘不再搭话,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每说一句话都会浪费一丝真气。他捂住肩膀上的伤口,奋力提起全身真气,如快马脱缰向北飞奔。
不知跑了多久,漫天星光已然黯淡,东方的地平线上微微泛出鱼肚白。前方似乎传来江水奔涌之声,此地应该距离红茯山庄很远很远了。
薛万焘停住脚步,把顾钦烽放了下来,自己却一个没站稳仰翻在地。他想要站起来,身子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薛万焘索性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任凭鲜血落地成泥,任凭料峭晨风于身上肆虐。
此刻,他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彷佛是沙子做的,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
他望着东方的启明星,喃喃自语道:“这回应该安全了。”
顾钦烽怔怔地望着前方,嘟囔一句:“好像并没有......”
薛万焘突然回光返照,噌的一下支起身子,却见江畔上浮出一排黑漆漆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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