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书生醉醺醺地侧歪在草地上,那个破烂的葫芦被他高高举起,奈何葫芦里已流不出一滴酒来。
忽而!一片「阴云」掠过,将日头遮的严严实实。
还未等书生睁开眼,一汪美酒便如瀑布般飞流直下,让他那干涸的喉咙得到些许滋润。
待美酒下肚,书生豪吟一句:“谁人不敬桃花仙?”
“桃花仙无酒,妄称酒中仙?”
“哈哈哈,仙人贬谪在人间,自有小鬼送酒钱。顾小鬼,你这坛酒来的可正是时候!”
顾钦烽放声大笑:“哈哈哈,今天酒有的是,一定让您喝个痛快!”
“小鬼,你身为冯家武师,却跑来陪我饮酒,也不怕你家掌柜骂你吃里扒外?”
“哎呀,先生把我看的也忒小了!我顾钦烽连天王老子都不怕,还怕他妈什么掌柜的。其实我也有难言之隐,今天正好借着酒劲,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唐寅连忙摆手道:“别别别,别跟我说,我也不想听。我脑子里装的东西越少越好,装多了我会头疼。”
顾钦烽「噗嗤」笑出声来:“你别说,我这辈子见过的读书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挺有趣的。”
唐寅自嘲道:“书读的好的,都去考功名了。像我这种半瓶子醋,就只能自娱自乐喽。”
顾钦烽打量着唐先生,邋遢却不失风采,落魄却难抑大才。
“我观先生胸藏文墨,腹有诗书,为何会沦落至江湖?难道真的因为淡泊名利,不想入仕吗?”
唐寅苦笑一声:“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哪个读书人不想考取功名,又有谁能够做到淡泊名利啊!”
说罢,他豪饮一大口酒。
“我自幼饱读诗书,世人皆称我为「神童」,弱冠之年便已名震江南。弘治十一年,我去金陵城参加乡试,并一举拔得头筹!当是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赏遍金陵花。那秦淮河上,万花争艳,我却偏偏只爱「秋香」一枝。”
忆往昔风流岁月,唐寅不禁洋洋自得,仿佛又回到了秦淮河万丈风尘之中。
“你和冯夫人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顾钦烽一句话就把唐寅拉回到现实,往日的风光再对比如今的颓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唉,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接着喝酒!”
咕嘟、咕嘟、咕嘟,伴随着喉结的颤动,一大坛酒被他喝了个精光。
顾钦烽又问:“那后来呢?您没有进京赶考?”
唐寅望着远处那一池清波,将往事娓娓道来。
弘治十二年,唐寅进京参加科举,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名叫「徐经」的同乡考生。那人出身富贵,因仰慕唐寅的才华,主动与之结交。
彼时的唐寅已小有名气,而他偏偏又是放荡不羁之人,到了京城依然不作收敛。此举令他名噪一时,同时也招来了许多人的嫉妒。
他在京城期间,在恩师梁储的引荐下,结识了当朝大儒程敏政。程大人对他十分赏识,每有所问,皆不吝指教。
自那之后,唐寅和徐经就经常出入程府,而且每次拜访,徐经都会携带厚礼。
二人当时少不更事,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可这一切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
天下无巧不成书,后来程敏政偏偏就成了那届会试的主考。而放榜后,唐徐二人的成绩又名列前茅。
一时间舆论哗然,无论是程大人的政敌,还是嫉妒唐寅的学子,都纷纷出来抨击此事。
户科给事中华昹上疏弹劾,指责程敏政鬻题与唐徐二人。先帝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彻查此事。
听闻这些前尘往事,顾钦烽大致了解了唐先生的遭遇。
“那程大人到底有没有把考题泄露给你们啊?”
“放屁!凭我唐寅的才学,摘那状元桂冠就如探囊取物,何必干这卑劣勾当!”
唐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中还隐隐闪烁着几点泪光,看上去既愤怒又委屈。
顾钦烽虽然对唐先生的遭遇表示同情,但看到这副表情时,还是忍不住想笑。
好在他控制住了。
“那会不会是程大人把考题卖给了徐先生,而你跟着受牵连了呢?”
唐寅又灌了一口酒,叹道:“我只能保证自己清白,别人我就不敢妄自揣测了。毕竟这件事纯属空穴来风,最后连朝廷都没查到确凿证据。”
“既然没查到证据,就应该恢复你们的功名啊!”
唐寅无奈地笑了笑:“哎,事情已经发生了,谁还会在乎有没有证据,世人只愿相信他们想要的真相。朝廷为了平息舆论,将此案的涉事人员全部处罚。程大人被勒令致仕,不久便愤郁而亡;华昹因「举报不实」,被贬出京师;而我和徐经则被革除士籍,永远不能参加科举。”
顾钦烽唏嘘道:“可惜先生大才,却只能空老于林泉之下。”
“十年寒窗终成空,岂有颜面回江东。在从京城返回苏州的路上,我走一路喝一路,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让所有人都认不出这就是风流倜傥的唐伯虎。一连喝了三天三夜,我醉倒在黄河边上,醒来时却见一位邋遢道人坐在我身旁。他见我醒了也不搭话,只是痴痴地冲我傻笑,接着又递过来一坛酒。”
“你喝了?”
“喝!为什么不喝!我当时心已成灰,别说递过来的是酒,就算是砒霜我也照喝不误!我和那道人你一坛我一坛,一直从天明喝到天黑,喝到天昏地暗,喝到日月无光!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坛,直喝到人事不省。当我再次醒来时,那个道士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这个东西。”
说罢,唐寅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封皮竟是一张白纸。
顾钦烽接过来翻看,越看表情越严肃,这居然是本武功秘籍!
他恍然大悟:“难道先生的一身绝学是拜此书所赐?”
唐寅微微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祸兮福所倚啊!”
“对你们习武之人来说,这玩意可能算个宝贝,可我对它并没太大兴趣。不过既然考不了功名,也只能拿它打发时间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是喝酒练功,练功喝酒,循环往复,混吃等死。”
顾钦烽又问:“那您后来怎么去了宁王府?”
“此事说来话长了,且听我细细分说!”
此时唐寅已有八分醉意,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手里还提搂着一坛酒。
随后捏着戏腔唱道:“我本是落魄书生,终日醉酒当歌,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了此残生。忽有一日,一位不第举人登门拜访。他说那宁王千岁正招贤纳士,因慕我大才,特来相邀。闻罢此言,我那一腔凌云志,重上九霄云,收拾好行囊,便随他踏上征尘。本想一展胸襟,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那宁王并非贤主,所谋之事也非正道。道不同,不可为之谋也!可他那些肮脏勾当已全被我知晓,他又怎肯轻易放我离去?”
“于是你就装疯卖傻,试图让他们放松警惕?”
“然也然也!孺子可教也!当年孙膑住猪舍,以避庞涓迫害;太宗装疯汉,以躲建文屠刀。我唐伯虎效仿前人,最终逃离虎口。”
“那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唐寅将坛中酒一饮而尽,随即猛轰一掌,前方湖水顿时兴起惊涛骇浪,万里长空瞬间倾下急风骤雨。
待雨过天晴,湖面也重归平静。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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