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起,夜幕垂,来来转转,轻晃摇摆,似梦非梦,已分不清虚实。
她静静蜷伏,手心握着一只系着红绳的小泥偶,那彩绘精巧的胖娃娃很惹人爱,怀里抱着一头祥兽,正笑眯眯的回望着他。
这叫‘大阿福,’大阿福,福气大,希望他能帮你消灾挡难---
不---心意绞,她痛得紧闭双眸,想将那张温柔的脸庞赶出脑海。
那是假的,从来就是假的,他跟那些恶人全是一个样儿---不,不是,他比那些人更加的阴险狡诈,更可恶可恨。
她恨他---恨他让她憎恨起自己,如此的软弱盲目,优柔寡断,竟不能将他的身影从心田上全然拔除。
无声无息的,独处的空间叫人闯进,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了她怜瘦的背,浑身一颤,她倏地翻身坐起,缩着身子退到最边角地带,清澈眸底淡泛水光,倔强且充满喊心。
霍连环感觉脑门仿佛重重的挨了一棍,打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他立在床榻边,定定的凝望着,片刻才控制住心绪。
“小陶沙说你不肯吃东西。”
“放我回去。”她清冷的说道。
是对他的心防彻得太快,只顾及着方寸翻搅的那份委屈,忙着流泪伤心,忘记了她身上该要守护住的秘密。
待郁觉,切皆已不及。
那一日,当她拥着自己的衣衫,惊慌失措的回望他幽深的注视,她猜不透他的思绪,分解不出他眼底一掠即逝的辉芒,两人久久相凝,谁也没说一句,在那处青草丛生的河岸,宛若两方长年久在的石块。
事后,他送她回年家大宅,一路上竟是出人意料的沉默。
霍连环的举动叫她深深迷惘,似乎一直如此重复着,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劫人,嬉闹她一番,又将她完好无缺,不惊动一草一木的奉送回去。
见他潇洒离去,她甚至有股想追上前去的冲动,想张声唤住他,问他问什么不问?瞧见她刺在背上的图,他半点也不觉好奇,对她全然无语吗?那海宁凤氏自先秦时代便流传下来的藏宝图,近在咫尺,引人垂涎,他当真不心动?
数不清的疑惑缠绕在心头,也不明白因何惆怅,她几乎难成眠,隔日,她便毅然决然的启程回海宁。
太湖帮的案子虽已经结束了,风平浪静了些,年家仍遣了十九代的两位子弟带着几个门人,护着她一块上路,动身前,她去探望双目意外失明的祥兰,心里为祥兰欢喜,却也觉得歉疚。
祥兰拉着她,似有许多话欲谈,她明白她想谈些什么,自然是关于那名陡然现身,出手不凡的男子的底细,可任由着祥兰几度的旁敲侧击,凤鸾却顾左右而言他,不愿多说。
这一路上,她不住的猜测,想他是否正躲在某处偷瞧着,如之前的许多次,暗地里守着她,越猜,心思越是浮乱,害的自个儿魂不守舍,常对着那只泥偶,不自觉的便发起愣来,脑中满满都是那张黝黑粗犷的脸庞。
她不懂他,捉摸不定的,一颗心偏偏有了他的影子。
然后,就在离开开封的第五日,怕错过了宿头,一行人决定在一处小镇客栈提早歇下,她晚膳没吃几口便先起身回房了,无情无绪的推门而入,一抬眼,就见他沉静的坐在床头。
乍见他的心绪波动尚不及平复,她的喉头发酸,胸臆间滚烫着不知名的热流,他却已来到自己身边,目光如炬,声音持平的说道:“那张图,我必须从你背上取下。”
她一怔,神情迷茫,仿佛听不懂他的言语。
霍连环的嘴唇微勾,手掌抚上了她的脸颊:“你是我的,从头到脚,甚至每一丝秀发,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该属于我。”
那占有的意味十足的话咦还透露着什么,她无法细想,人再次叫他挟走。
然而这一回,他没将她送回的打算,是真正的劫人。
霍连环带着凤鸾策马疾驰,她在第三次试图脱逃失败后,在他怀里像未经驯服的小兽般又踢又咬,他终是以点穴手法点晕了她,待得她睁开双眸,身下摇晃如睡篮,透过小小的木窗往外打量,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海上,在插有五色火旗的大船上。
霍连环挟她出海,四面八方蔚蔚深蓝。
至于她,这天地辽阔的指不出一个确切方向,可她终是推敲出来,他是想按图索骥吧,等不及仔细的将图从背上依样画下,而倘若要杀她取图,待她肉身腐烂,图必定损毁。
劫她同行,便是如此吧?
就算现下不住那图中的海域航行,也是准备将她先带回他的连环十二岛禁锢。
凤鸾想笑,眼眶却一阵刺热,想冲着他大吼狂叫,发泄一切都怨恨,整个人却空空荡荡的,只觉得荒谬,荒谬到空荡的身躯还感觉得出心痛,于是她明白了,那是因尝到了真正的悸动,所以心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这个‘祸’,她真是躲不了,避不开了。
“我不会放你离去的。”霍连环浓眉一沉,高大的身躯像座山似的伫立不动,使得这原就不够宽敞的舱房变得更为狭窄。
紧抿樱唇,凤鸾小脸倔强的撇向一边,没能察觉那双凝注着她的男性深瞳中,迅捷巨微乎其微的闪过一丝挫败。
霍连环粗声粗气的命令:“我让奎五煮了鱼汤,你待会儿非吃不可。”
奎五便是当初在艺阁上扮潮神的胖汉子,厨艺着实不赖,是船上的掌勺老大。
“我不吃。”不能哭,她收回眼中的热浪,努力调匀气息。
“那我会强行撬开你的嘴,亲自喂你吃。”
凤鸾忽地调过脸容,忿忿的瞪着他:“我就把东西全吐出来。”
这该死又固执的女人!他的额角青筋隐隐浮动。
见她身形清瘦的姿态,才没几日,下巴已变得又细又尖,他的胸口不禁发疼,极其渴望能伸出双臂拥她入怀,她却视他如毒蛇猛兽,眸中尽是戒备。
她就这么不愿意与他一块儿,随他到天涯海角吗?
关于这样的心思,和一个姑娘厮守一生的想法,是打从那一日他窥知了她身上的秘密后,便急速的在脑中膨胀开来,在心窝处烧灼。
光想着好几路人马,从以往到现在全打着她那藏宝图的主意,他呼吸便是一窒,几乎要压制不住丹田出翻腾的气海,恨得牙根生疼。
那该死的海宁凤氏,哪边不好藏图,竟然把它全数刺在了她的背上,光那庞大且精细的构图已足够折腾人了,再加上缤纷夺目的刺色---他的心脏一绞,明白那色调无法长久保持艳丽,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每隔三,五年间,她的背便得重新补色,如他胸口的五色火焰,要它颜色保持,就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受针刺的烧灼。
这张藏宝图不彻底的除去,她永远没有宁静的日子。
霍连环要她留在身边,安安稳稳心甘情愿的随着他去。
海宁凤家套在她身上的枷锁,烙在她身上的印记,他要为她一一除去,待得那一刻,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是他五色火焰瞧中的‘货’也好,是他缠上瘾的‘玩伴’也行,总之已深陷了下去,他不能放手,再难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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