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言语之中的警告,羌烙并不放在心上。
他将树叶握在手中,揉得经是经、肉是肉,然后随后丢弃到一旁,起身离席。
素月跟了上去。
白藏叫道:“三师叔?”
素月回头吩咐:“散席后回自己的住处,别四处乱跑。”
白藏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要去寻人晦气,忙道:“我和三师叔一起。”
“别跟来!”素月对白藏的师兄使了个眼色。
师兄立即将白藏按住,将酒灌进他嘴里,“小白,来陪师兄再喝两杯。”
“三唔唔!”白藏只好眼睁睁看着素月离去。
羌烙出殿后,并没有回他的住处,素月与他保持着百步距离,跟随他来到了海边。
羌烙停下脚步,转身笑道:“怎么,素月仙君跟着我,难道是想和我叙旧?”
素月答道:“你的人偷袭了我剑阁弟子。”
他带来蓬莱的人,除秋娘外,就没有别人了。
秋娘的行动他是默许的,因为仇恨,是魔的修行。
何况,剑阁的弟子,死也就死了。
“原来是为弟子讨公道来了。”羌烙摊手,“那仙君意欲何为?”
“自然是以牙还牙。”话还未落音,素月并指一斩,一道剑气立时朝羌烙袭去。
羌烙化剑抵挡,被剑气震退,“素月,你……”
羌烙话还未说完,又是几道剑气袭来。他眼底涌起一股黑雾,又迅速被他压下,然后生受了素月的攻击。
他被剑气击中,摔在沙滩上,素月却并未罢手。
她解下碎龙骨,立在身前,随后咬破右手中指,画出一道血符,印在了剑鞘之上。
羌烙神色一变。
她要解封碎龙骨!这女人疯了?
还以牙还牙?她长的是象牙吗?分明就是借机报复!
羌烙翻身跃起,飞掠而逃。
“封印,解!”随着素月一声轻喝,一道黑色龙影狂吼而出,在空中盘旋片刻后,撞进素月体内。
那便是魔龙煞气。
煞气在素月体内横冲直撞,她的神色却毫无波澜。
素月握住碎龙骨,拔剑凌空,朝羌烙挥出一剑。
黑色剑气破开海风,穿透羌烙,没入远处一块礁石。
半块礁石沿着整齐地切口滑入海中,而羌烙却消失不见。
素月落地,环顾四周,不见羌烙踪影。
“跑得倒快。”
她将碎龙骨送回剑鞘,然后再以鲜血,将其封印。
煞气被封印拔出体外,流入剑中。素月吐出一口浊气,背上碎龙骨上前查看,最后在沙子中,发现几个浅浅的红点。
那是被吸收的血迹。
碎龙骨击中了羌烙。
素月正要进一步查验,一股海浪却骤然袭来,将那几滴血卷得无影无踪。
她伫立片刻,随后负剑离去。
许久后,羌烙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双眼漆黑,两点尖细的瞳孔镶嵌其中,透着邪佞的红光。
魔瞳。
他抬起右手,翻过手背,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他将伤口凑到唇边,一点点舔舐,很快伤口便愈合无踪。
“好一把碎龙骨。”竟反噬前主,将他逼得现出真身。
“好一个素月。”剑阁这群疯子,他们之间的新仇旧账,他迟早会一一清算。
羌烙转身望向无垠碧波,那几滴魔血化入海域,他感受到了海底传来的、不甘的嘶吼。
海上狂风呼啸,潮汐将起。
快了。
羌烙嘴角扬起,随后被狂风吹散,消失在了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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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一轮圆月自海上升起。
月华流照水轩,波光粼粼,雾影交映,一派好景。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伏青骨门前,停驻良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扰人酣梦。
毕竟,从房里传出的呼噜声不小。
伏青骨睁眼,将呼呼大睡的白豆丁从自己怀里扒出来,塞进被窝,然后解开结界,下榻去开门。
门外是素月。
“吵醒你了?”
“我没睡。”
素月听着里屋传来的呼噜,“啊”了一声,露出了然的表情,“伤可好些了?”
“托你的福,好多了。”她来找自己,定然有话要说,伏青骨侧身邀请道:“不如进来坐会儿?”
素月往屏风后看了一眼,“会不会太过打扰?”
伏青骨摆手,“不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素月这才进屋。
她一进屋,呼噜就停了,变得十分安静。
伏青骨上前扫了一眼,床上多出一个瑟瑟发抖的鼓包,她给鼓包罩了个结界,隔绝声音和气息,这才没抖了。
她移来一盏灯,请素月坐下说话。
刚坐稳,素月便落下一句惊人之语,“我对羌烙动手了。”
“什么?”伏青骨差点将灯台撂翻,赶紧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赤火宗的人偷袭小白,我正好以此为借口,打了他一顿。”
“……”
能不能不要把这么惊悚的事,说得就像吃饭那般平常?
“竟真让我给料中了,他们还真敢对小白动手。”伏青骨问道:“小白如何?可有受伤?”
“多亏了你的护身符,并无大碍,我代他向你道谢。”
白藏恐怕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他伏师姐救了他。
“仙君见外了。”伏青骨摆摆手,白藏于她又不是外人,又对素月道:“只是仙君独自去找羌烙,也太冒险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我有把握。”素月神色笃定,“我跟他打,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如外头所传,他只是个金丹,要么就如你所说,他在隐藏修为。”
伏青骨听得皱起眉头,却并未打断。
“如果是前一种,他根本打不过我。如果后一种,除非他能保证让我死得无声无息,否则一旦暴露真身与我交手,便会引动岛上的阵法,招致怀疑。而事实也证明,我预料得不错。”
可世事难料,谁能保证不出意外?
便是灵晔那般修为,不也落到她如今这般境地?
只是事已至此,又是她托付素月将人盯着,伏青骨不好多说什么。
伏青骨问:“那你试探结果如何?”
“你猜得不错,羌烙在隐藏修为。”素月话头忽然一转,“不过,这并非我出手的主要目的。”
原来不是一时冲动,“那你出手,还为了什么?”
素月道:“我想试探他的真实身份。”
伏青骨沉默片刻,“你怀疑他并非正道?”
素月反问道:“你不也早就怀疑了吗?”
说得不错。
伏青骨忍不住赞叹,素月比想象中更聪明,自己不过提了一句,她便摸出了自己所想。
素月继续道:“其实,从很早以前,我便有所怀疑,不过怀疑的不止羌烙,而是整个炎州。”
伏青骨一愣,很快想通了缘由,“因为碎龙骨?”
“不错。”素月点头,“道微师兄炼剑走火入魔后,我便疑心此事,在碎龙骨认主后,更是越发怀疑。所以,在得知炎州有沙蛟作恶后,才会去一探究竟,还为此差点葬身黄沙。幸亏,遇见席玉仙君,才在危难之时,保下一命,回到剑阁。”
谈到席玉,素月脸上出现一丝近似于羞涩的神情。
伏青骨却未曾留意,只觉怎么打哪儿都有席玉?他不是在看守蜃境么,怎么又跑到炎州去了?
“他去炎州做什么?”
“说是是去寻一样东西。”
寻东西?难道是山海印?
“那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素月摇头,“我知道他在寻东西后,为了感激他,便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了他,包括对赤火宗的怀疑,希望他能从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说起席玉,素月变得健谈起来。
她皱眉道:“可后来,他却让我不要再追查此事,我当时并没答应。在我回剑阁后,他再三写信,告诫我不要追查,甚至写信给掌门师兄,让他阻止我再查此事,我才不得不暂时放弃。”
伏青骨陷入沉思,席玉为何会阻止素月追查此事?
“今日听你说起羌烙的反常,我便又想起此事来,正巧小白出事,所以才借题发挥,出手试探。”
伏青骨问道:“你在炎州遇见席玉,是什么时候的事?”
素月道:“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这未免也太巧了些,灵晔出事是在三十二年前。
若羌烙真是偷天洞的大当家玄罗,与幽人宫和紫霄雷府往来密切,难保其中没有牵联。
席玉这只狐狸,大概是早就知道羌烙不对劲,所以才让她帮忙盯人。
说是让她盯人,不如说是拿她当障眼法,吸引羌烙和钟遇的注意,好替他打掩护。
山海印失盗之事,迟早瞒不住,且澹溟看样子也是大限将至,他若仙去,蓬莱便岌岌可危。
因此,蓬莱才会趁此次山海祭邀请各派入岛。
一是为重开山海伏妖阵,为蓬莱争取时间。
二便是想趁机,将罪魁祸首揪出来,永绝后患。
若伏青骨只是个不相干之人,或许不会答应,可偏此事与紫霄雷府和灵晔都脱不了干系,她若想弄清楚,还不得不应。
况且,她还要求取东海神蜗,只有帮忙。
可席玉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仅凭药王谷那一段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交情,还有对她与紫霄雷府之间关系的猜测,便将她拉上贼船。
他就没想过,自己若出卖他,他当如何?
“伏仙子?”素月见她出神,叫了几声都没应,便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可是伤势不好?”
“我没事。”伏青骨回神,忽然察觉她身上煞气比平常重了些,便问:“你动了碎龙骨?”
素月理所当然道:“要试探羌烙,唯有碎龙骨最直接有效。”
这干脆利落地作风,剑阁上下真是一脉相承,伏青骨摇头。
“羌烙呢?”
“受伤跑了,不过应该伤得不重。”也正是因为羌烙跑了,素月才确定他隐藏了修为,她惋惜道:“我本想将他的血,带回来给你的契兽查验,被却海浪卷走,没来得及留下。”
“无妨。”如今虽无法找到实据,证明羌烙就是妖魔,可伏青骨却能确定,那该死的狐狸不会干没把握的事。
说来,这也算是她对他的一种信任,心不甘情不愿的信任。
“自打收到蓬莱山海祭的请帖后,我便有种不好的直觉,所以此次才会请求掌门,让我前来。羌烙的出现,印证了我的直觉,我会继续盯着他,弄清楚他的目的。”
素月盯着烛台上,跳跃的火苗,“确切来说,我想知道赤火宗究竟想干什么。”
另外,她还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羞怯的目的——那就是席玉。
她想帮他,帮蓬莱,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私心,她都非帮不可。
伏青骨叹气,本以为素月是局外人,谁知早已入局。看来这岛上的人,没有谁能置身事外。
伏青骨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你既然打了羌烙,那他定然会对你更加防备,处处躲着你,你要怎么盯?”
素月淡定道:“正大光明的盯,打他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众所周知,剑阁最为护短记仇,我素月又怎能例外。”
伏青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伸手道,“那你在明,我就在暗,不信他不露出马脚。”
素月握住她的手,“好。”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交谈声,是兰覆和莲衣回来了。
兴许是见伏青骨里的灯亮着,她们并没回房,而是直接来敲伏青骨的房门。
“伏师姐,是我兰覆,可睡了?”
伏青骨前去开门。
开门后,兰覆见素月在屋里,顿时有些惊讶,“素月仙君也在?”
“过来坐坐。”素月起身,朝几人告辞,“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了,伏仙子身子不适,还是早些歇息吧。”
伏青骨点头,“好,仙君今日受累,也早点歇息。”
目送素月进门后,伏青骨招呼兰覆和莲衣进屋。
兰覆进屋,看清她的脸色后,眉头顿时皱起,“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你白师兄。”
“那有什么区别?”兰覆拉着她坐下,随后为她诊脉,“师姐不该瞒着我们。”
“不过小伤,调息过后,已无大碍。”
兰覆诊脉后,发觉的确没有大碍,脸色好看了些,嘴里却仍旧责怪道:“即便如此,也不该什么也不告诉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无情无义,没心没肺似的。”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让你们担心了。”
这话听得兰覆更不是滋味。她其实知道,伏青骨都是为了让药王谷不落人口舌,才瞒着她们,让她们留在宴席上充脸面。
但好歹也该知会一声,不该瞒着,还让白藏一起瞒着!
这种事,她一定要告诉少谷主,让少谷主好生说道说道。
兰覆闷着不说话,莲衣不敢开口,房里一时沉闷。
忽然,从里屋传来一阵呼噜声,二人都是一惊。
莲衣惊讶道:“谁在房里?”
兰覆反应过来,“还能是谁?肯定是白师兄……他倒是睡得香。”
她对莲衣吩咐道:“你去瞧瞧他伤得如何?”
伏青骨见莲衣进屋,便解了结界,随后勾起嘴唇。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听见传来莲衣的惊呼:“哎呀!哎呀呀!兰覆师姐,你快来看呀,白师兄他、他……”
兰覆听她语气急促,以为是白虺伤情严重,忙快步走了进去查看。
片刻后,伏青骨又听见了她惊讶的叫声,“这,这是白师兄?”
伏青骨进屋,见二人呆若木鸡地盯着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小脸通红的三尺豆丁,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莲衣凑过去,戳了戳小豆丁的脸,惊奇道:“伏师姐,这真是白师兄?”
伏青骨点头,“这副模样,方便他养伤,过几日便恢复了。”
兰覆也忍不住捏了捏白虺的脸,“变小了,倒是讨喜不少。”
其实白师兄平日的相貌也十分出色,却因其在药王谷之时,闯了不少祸,让人一提起他来就头疼,完全忽视了其长相。
这会儿瞧着不过五六岁模样,粉雕玉琢,圆润可爱,又因受伤而沉睡,让人无法不心生怜爱。
兰覆替他诊脉后,连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元神震荡,一时昏睡不醒,养几日就好。”随后又对莲衣道:“取一颗养元丹来。”
莲衣连忙从药囊里取出一颗养元丹,又端来水,亲自喂白虺服下。
末了,她不禁捏了捏白虺的脸,感慨道:“真好玩啊。”
兰覆也忍不住点头。
见二人欢喜,伏青骨拨起了算盘,既然小豆丁样讨人喜爱,不如往后都让四脚蛇化成这副模样。
至少闯了祸,也能少挨些打。
就是不知他答不答应,欢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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