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行则必至。
澹溟心头百味杂陈,生死一场,虽说修为不复当年,前尘往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可这份心性却依旧坚韧,甚至冶炼出几分超逸豁达。
也算有得有失。
“多谢前辈承让,时候不早,晚辈该回去了。”
澹溟低头一看,黑子一转颓势,已为自己开辟出一片天地,若是再继续,赢面大好,可她却点到即止了。
棋心如人心,或进或退,全在一个‘度’字,她总算习得了,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伏青骨起身告辞,澹溟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跨出殿门之时,说道:“前尘既已渺,当惜此时身,多多珍重。”
伏青骨回头,见他坐在灯下,面容在微微晃动的火光中似真似幻,心头没来由地一空。
她想起方才在蟠龙池所见,提醒道:“前辈,蟠龙池封印松动,恐生妖祸,万望当心。”
“我知道了,去吧。”伏青骨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澹溟盯着面前的棋局,沉沉一叹。
忽然,他剧烈咳嗽起来,随即嘴里尝到一股腥咸,他抬手一摸,手指上一抹鲜红。
澹溟怔愣半晌,撮去那抹红,端起桌上茶水漱了漱口,随后广袖缠挥,消失在了殿中。
伏青骨站在山海阁外,凭栏远眺,将蓬莱岛与前方海域尽收眼底。
海月清圆,细沙如银。
可就是这么一片看似宁静祥和的世外仙岛,底下却镇压着无数穷凶极恶的妖兽,而这些凶兽一旦挣脱封印,顷刻间便会将蓬莱覆没。
她感受到了这平静表象下的剑拔弩张。
山海印已遗失三十载,这些年是谁在代替它镇守蓬莱,显而易见。
若澹溟一旦陨落,谁又能取代他,担起这万钧重担?
是她那三位便宜师兄弟,还是……那个死狐狸?
忽然,山下闪过一道白光,是蟠龙池的方向,有人在修补阵法。想到澹溟那苍老的面容,伏青骨轻叹一声,然后沿着长阶拾级而下,往水轩而去。
也不知死狐狸回去没有。
席玉蘸着一身酒气回到风仙殿,听童子说伏青骨来找过他,责怪道:“你怎么不将人留下?”
童子道:“这大半夜的,留一个女修在咱们殿里,说出去有损我……我们仙君你的名声。”
席玉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转身就要去隔壁找人,童子捂着脑袋道:“伏仙子夜游去了。”
“知道了。”
“您就这么去找她?”
席玉回头,“我怎么了?”
童子扇了扇手,“臭。”
席玉抬袖闻了闻,是有些酒气,便对童子道:“那还不快去准备衣物、香胰?我要沐浴。”
童子应声跑走了。
席玉轻笑一声,然后来到门外,结印闭眼,开启神识,在岛上探寻伏青骨的踪迹。可还未等他寻到伏青骨,却先探到蟠龙池异动,他猛地睁眼,然后随着一道金光,消失在了殿门前。
童子准备好东西,前来寻人,可哪还有席玉的身影?
“仙君呢?我那么臭一个仙君去哪儿了?”
蟠龙池前,澹溟将灵力注入池底,修补松动的阵法,这不是他第一次修补此阵,却是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侧,同他一起,将灵力注入阵中。
“镇!”随着澹溟一声冷喝,池中卷起旋涡,将企图逃跑的龙魂压了回去。
澹溟撤手,身子晃了晃,被席玉及时扶住,“师祖,您怎么样?”
澹溟摇了摇头,“你怎么来了?”
席玉摸了摸鼻子,“呃,发觉此处有异动,所以过来查看。”
澹溟呼吸急促,他缓了缓,盯着水池道:“这妖龙有些反常,你要多留意,如今正是关键之时,出不得纰漏。”
伏青骨早先提醒过席玉,只是接风宴在即,还未来得及查看,不想竟惊动了师祖。他上前检查,确认无误后,又在水池四周加上了一层禁制,防止人靠近。
“是我的疏忽,过后会派弟子过来守着,直到明日祭祀结束。”
“只盼明日一切顺遂。”
“会的。我送师祖回去吧。”席玉过来搀扶他,准备施展传送阵。
澹溟忽然问道:“你可有把本派传送阵传授给旁人?”
席玉诧异,“没有啊?师祖为何由此一问?”
居然知道欺瞒师祖了。
澹溟正要审,三人忽然而至,正是察觉动静赶来的正言、夷则、谢晦。
正言上前,担忧道:“师父,这种事您交给弟子们来办就好,怎么还亲自动手?”
澹溟直了直背,“刚当上掌门,就要来分派为师了?”
正言汗颜,“弟子并无此意,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一只妖龙罢了,还收拾得了。”澹溟拍开席玉的手,略带嫌弃道:“一身酒气,赶紧回你风仙殿洗洗吧,这儿有你师父、师叔,不用你操心。”
席玉摸了摸手,无奈道:“这还不是为了应酬,一个两个都还嫌弃上了。”
澹溟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招人嫌。”
几人闻言,不禁发笑。
谢晦也对席玉道:“回去吧。”
“是,师父。”见几人似有话说,席玉只得离开。
等人走后,谢晦收敛笑容,微微一叹,随后结印开启传送阵。
待众人都走后,蟠龙池水面上浮起一片黑雾,紧接着水波震荡,那是一声压抑得极低的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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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青骨回到水轩,便见席玉等在园中,月下一身风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哪儿冒出来个男狐狸精。
“你回来了。”席玉朝她走来,笑道:“我蓬莱夜色如何?”
“很是精彩。”伏青骨往自己客房看了一眼,只剩微灯如豆,应当都睡下了。
席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不如去我风仙殿说话?”
他话刚落音,素月的门开了,“二位若不嫌弃,来我房里喝杯清茶吧。”
席玉一脸惊讶。
伏青骨笑道:“那就叨扰了。”
素月屋内,三人围坐,挑灯剪落一缕茶香。
灯亮了,茶也好了,素月放下剪子,给二人倒茶。
这场景莫名有些怪异,席玉开口打破沉寂,对素月问道:“仙友这么晚还没安置,可是住得不惯?”
素月摇头,“我也在等伏仙友。”
席玉有些无语,这素月也忒闷了些,既知他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这多少显得在园中孤芳自赏的他,有些不大聪明。
伏青骨则诧异道:“素月仙君等我有事?”
素月道:“你走后不久,碎龙骨便有异动,我不太放心。”
席玉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问道:“发生了何事?”
伏青骨看着他,“羌烙。”
席玉略一思忖,对素月问道:“你对羌烙出手了?”
素月点头。
席玉叹气,“这么多年,你还未死心。”
素月垂下眼眸,“仙君不也没放弃么?”
伏青骨默默打量二人,一个无赖狡猾,一个沉静坚定,竟有些花好月圆之意。
素月问道:“仙君当初不让我追查赤火宗,可是怕我查出他们修魔,而引来杀身之祸?”
席玉也不再隐瞒,“没错,赤火宗早已不是什么仙门正道,他们供奉邪神,修习邪法,已成为邪魔。”
素月不解,“那为何当时不借机将其铲除?”又不缺借口。
“铲除?”席玉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他们已扎根炎州几百年,利用偷天洞潜入各门各派,早已树大根深,哪能说铲除就铲除。”
“几百年……”素月神色骤变。
伏青骨却并不意外,若非根基深厚,又怎会有恃无恐?
他们利用偷天洞的各派弃徒,潜入各大仙门,加以渗透、侵蚀,然后伺机出手,将其颠覆再取而代之。
当初被灭的黑岩山,恐怕就是这些人的手笔。
还有武陵派、药王谷……只是发现得及时,才没有让他们得逞罢了。
她不禁又想,那紫霄雷府呢?是被迫?还是自甘堕落,与炎州勾结?
伏青骨不得而知。
席玉看向伏青骨,笑道:“你去找我,想来是答应帮忙了。”
伏青骨回神,“我可以帮你,只是我有条件。”
“说来听听。”
“我要你一样东西。”
“难得我还有东西能入你法眼。”席玉好奇道:“要什么?”
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伏青骨道:“我要东海神蜗。”
席玉神色一僵,转头对素月道:“不知素月仙君可愿帮在下一个小忙?”
素月双颊飞红,“自是愿意。”
她便是为此而来。
伏青骨:“……”答应得这么快,显得她多没有优势。
素月回过神来,朝伏青骨投来歉意的目光。
“也罢。”伏青骨满脸遗憾,拍手起身道:“既然仙君无需我帮忙,那我便只有将自己所探得之事,掩埋心中,让它随蓬莱一起,永沉东海吧。”
席玉连忙起身,将她拦住,“万事好说好商量,我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
“伏仙友可是有了新发现?”素月替她将茶满上,“喝口茶,咱们慢慢说。”
伏青骨嘴角一勾,顺着二人递来的台阶,重新坐下了。
席玉忍不住问道:“你讨神蜗来做何用?”
伏青骨道:“治病。”
席玉盯着她的脑门儿,忽然想起,神蜗确实有修复识海之能。
可神蜗对蜃境而言,关系到存亡,缺失不得,伏青骨要神蜗,着实让他有些为难。
蜃境本是一团迷雾。
因东海神蜗栖居其中,天长日久,用其粘液,将褪下的壳,将其中虚无的楼阁陆地塑成实境,用于繁衍生息,才有了今日的蜃境。
蓬莱先人是无意发现此境,当时神蜗蜃境正被一种名海鹊的妖兽袭击,出于怜悯,便设下结界将其护卫起来。
可即便如此,蜃境仍然不停地遭受各种妖兽的攻击,蓬莱只有好事做到底,干脆派人前来驻守。
驻守蜃境后,蓬莱众人才发觉,原来这东海神蜗可助妖兽提升修为,是难得的大补之物,因此才屡遭觊觎和攻击。
而由神蜗蜕下的壳,所造之实境,竟有净化之力,可削弱妖魔之气。
于是,蓬莱便将一些狂暴异常、难以驯化的凶兽,镇压在蜃境。并专门选拔守境人,以抵御外来妖兽的攻击,看守蜃境中镇压的凶兽。
这也是蓬莱与神蜗达成的互生共识,这种共识之所以能达成的重要条件,便是信任。
神蜗一族虽温顺无害,却极其重视自己的族众,加之东海因镇压的妖兽太多,导致灵力不复当年纯净充足,靠灵力为食的神蜗一族,后代也日渐稀薄。
要想取其入药,实在是对双方信任的艰难挑战。
一旦信任崩塌,神蜗便会将蜃境解体,然后流浪去别的地方,重新寻找栖息之地,重建蜃境。
如此一来,那些被镇压的凶兽,便会重见天日,在蓬莱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态下,后果不堪设想。
席玉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答应帮忙,我可以带你入蜃境,看能不能寻到不伤其性命,又能为你治病的方法,如何?”
伏青骨思忖片刻,伸手道:“成交。”
逼不得已,她也不想杀生。
席玉与她击掌成盟,一旁的素月也默默伸出手。
二人微微一愣,皆笑着与她击了击掌。
席玉对伏青骨道:“条件谈成,这下可以说了?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伏青骨对席玉道:“你可与羌烙交过手?可知其修为?”
席玉摇头,“从未交手过,但推测其修为应当不低于魔婴。”
魔修有炼体、纳灵、凝元、意欲、吞噬、魔婴、出窍、魔将、魔王、碎虚、渡劫几个境界,与道修一样,只要渡劫成功,便能飞升成真正的魔,又由魔经十一境,修炼成魔神。
而魔婴对照道修之境界,便是元婴。
席玉看向素月,“素月怎么看?”
素月被他这顺口一喊,喊得发愣,“我、我虽同他交手,他却并未接招,不过从他躲过我的碎龙骨来看,若真是魔修,修为也当如你所言,应该在魔婴之上。”
席玉颔首,随后与她齐齐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曾在武陵境内的清江镇,遇到过被他种下魔种的堂倌,也和小白也曾在鲁县的金玉楼同他交过手。当时并不知他就是羌烙,他起初也不知我们身份,并未掩饰自己的修为和真身。”
伏青骨竖起三个手指,“我在他手下,过不了三招,而小白更是差点被他一招击毙。”
席玉和素月神情变得凝重。
“能种魔种,驱使魔使,修为又如此之高,如果我猜得不错,这羌烙已修得魔王之体。不然又何来的胆量,单枪匹马闯入蓬莱?”
伏青骨望着席玉,叹道:“席玉,你给蓬莱,引来了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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