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在做梦了。
她梦见何钊,白的,血流干流尽的何钊的胳膊,插在地里,像迎风晒着白漆的两段瓦,枝枝叉叉地挂着一双手,招呼她。
青砖铺的地面,一下腾起许多桌椅,陈嘉沐被困在一张矮桌后面,面前是宽敞明亮的宫殿。
殿里,熙熙攘攘地坐着许多人。偏偏她身边是空的。
于是一双手又成了一把刀。
刀和刀鞘分开了,银白的刀刃上长长地刻着一条血槽,从那洁净的刀面上流出鲜红的血,又被人握着提起来。
慕容锦把那刀收回刀鞘之中,风光无限地踹了殿门,只几步,就走到陈渡眼皮子底下。
他没跪,回头看她。嘴唇一动,叫她:“公主。”
陈嘉沐没有回答。
慕容锦走来了,走到她身边的空位,撩袍而坐,冰冷的刀磕在砖石上,发出类似出鞘一般刺耳的冷声。
陈嘉沐躲着他。
她向后转身,想去找寒梅,却连同椅子一起翻下去,有一种熟悉的天旋地转的感觉——如果是在梦里,这样摔落之后紧跟着的就是清醒。
她醒了。
宿舍还是那个宿舍,只是天更晚了一点。窗帘拉紧了,阳台上有嘀嗒嗒的水声。
欧虞敲着手机屏幕说:“不行了,我得问一下校医。怎么有人一睡睡了一天,这都多久了?之前不是还在群里拍了我?”
她站起来,伸长胳膊,越过床上矮矮的挡板,搭在陈嘉沐的身上,轻轻拍着:“沐沐,沐沐?”
比何钊的手还要凉。
陈嘉沐努力想睁开眼睛。
她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居然不是完全无力的,眼皮嘴角,每一个部分,都在她的努力下颤抖起来。
她要醒了吗?
陈嘉沐欣喜若狂——她真的要醒了!
欧虞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终于不是在梦里听见她说话。那轻轻呼唤的音调,真的在摸她的耳膜。
只要能把眼睛睁开,只要能答她的一句话,哪怕只是嗯一声,她都能回来了……!
陈嘉沐睁眼了。
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耳边一阵嗡鸣。
“沐沐,”平儿怯怯的,弯着腰看她,口中温柔的叫她,“……沐沐,你醒了。”
陈嘉沐半天没动。
她睁眼的一瞬间,脸上是笑盈盈的,然而只一眼,她看见平儿的一眼,身上骤然冷了。
她望着平儿身后的人。
慕容锦,坐在椅子上,同样的气定神闲,手里托着的茶杯,吹一口,腾出袅袅的一股热气。
隔着雾气,他也笑道:“沐沐,醒了?”
“慕容锦——”
陈嘉沐瞋目切齿地嚼他的名字,“你又来做什么,你放过我吧,你放了我,你找下一个人折磨去吧,行吗,就当我求你。”
她赤脚下了床,踩在冰冷的地上,一步扑到慕容锦身上,抓他的肩膀,又去捧他的脸,她逼慕容锦看她:“就算我求你,你去找别人玩这种游戏,行吗?”
她控制不住地哭。
她以为自己醒了,太真了,有人叫她小名,叫她沐沐,那么亲昵,那么可爱,欧虞也是这样叫她的。她的舍友都这么叫她。
她以为这是回到宿舍的天梯了。
慕容锦看她的眼泪,沉声道:“谁叫你沐沐?”
陈嘉沐的指甲在刮他的眼下。
眼泪水滴到他脸上,一开始只是无声的,偶尔一下,时间越久滴得就越快。
她哭嚎起来。
“方彦不这样叫你,你的驸马也不这样叫你,那是谁?是你弟弟?是你爹娘?”
陈嘉沐狠狠地抠他的脸颊,抓,挠,恨不得从他的眼眶里挖出他的眼睛。
她真感觉自己已经疯了。
慕容锦,怎么连这样小的称呼的变化都察觉了。
她在他面前,好像没有一点秘密。就是一个一丝不挂赤条条的人,供他观赏,供他亵玩。
她的指甲里已经都是慕容锦的血了。
她面前的人,脸上细细的几道血,一条一条,都像刀刃上存着血的血槽。黑得发绿的眼珠,紧挨着正皮开肉绽流出血的眼睑,脸上挂满了陈嘉沐落下雨一样泪。
好像从他眼睛里流出血泪似的。
他眨眼。
陈嘉沐本来在挠他的脸,哭得累了,也愣了,趴在他身上,离得很近很近,又伸出手。
她愣愣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近得连慕容锦脸上的疤痕都看得很清楚,她才发现,慕容锦的脸上是有一颗痣的。
被她刮开了,流血了,陈嘉沐近近的去看自己的指甲,陷在柔软的红红的肉里,由上至下地滑动,指甲尖就堆起一点点。
一点点鲜红的肉。
慕容锦没有推开她。
相反,他亲热地把她抱在怀里,仰着头,任由她用那双手去破坏他的脸,直到陈嘉沐无意识地抓了满手的血。
她收手了。
压着指尖的肉,薄短的指甲里,塞满了慕容锦的血肉。
慕容锦依然抱着她,很放松地问她:“谁会叫你沐沐?”
“我也可以叫你沐沐吧?”
陈嘉沐还在看自己手里的血。
慕容锦一只手把她的手掌抓住了:“留得长一点吧?我也很想念很喜欢你留着指甲时候的样子。”
“你喜欢吗?”他牵着陈嘉沐的手,又放在自己脸上,指头严丝合缝地卡到他面中的伤口里,“玩一会儿,沐沐,再哭一会儿,让我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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