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莫念推开位于美国的住所大门时,他只觉得后脑处剧烈搏动了一下,刺痛感随即在整个颅腔内爆裂,震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心想大事不妙——这是重感冒的预兆,表明自己初次踏上这片土地时所遭遇的窘境将再度上演。
莫念匆匆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在头痛的间隙回顾这几天的所有经历,最终确信这都是因为那晚跟周乐在吧台边混着喝了些不同种类的酒,出门敞着外套吹风,回酒店又没盖被子,这会儿发病怪不得谁。
但愿没传染同行的那几位同事......莫念想着。
上回生病就烧得他被迫在家里躺尸了两天,眼下只能祈祷药物能快速起效,明早让他照常出门。
然而病毒蔓延的速度快得出奇,当莫念听见水壶内气泡翻涌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干涩的眼眶简直快燃烧起来了。
与此同时,他的耳朵却如同被浸入一只浑浊的鱼缸,外界一切声音都显得空茫而微弱,几乎无法触及他那覆满绿苔、四处漂游的神经。
莫念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端着水杯准备上楼。
他隐约听见敲门声,心说室友杨满这会儿该回来了,便拖着脚步去开门。
“抱歉啊兄弟,”他道:“我感冒了,怕传染。今晚吃饭不用喊我了,我自己解决。”
听杨满没动静,莫念觉得有点奇怪,这才想起先前看见站在门口的人似乎比杨满更高些,想转过身,手里的杯子却先被人拿走了。
他凭借残存的理智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什么,正准备骂一句“私闯民宅”,结果重心偏移,直接对着身后人来了个头槌。
沈执忙扶好他:“疼不疼?”
莫念烧得浑身通红,一把夺回自己的水杯,身子晃了两晃:“我没让你来。”
“我知道,但我不放心。”沈执道:“你在机场的时候状态就有点不对劲,我想你可能生病了,所以当即买了在你之后起飞的一架航班的票——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一名二十出头的成年男性,还不至于脆弱到让别人来照顾吧。”莫念道。
沈执摇了摇头:“你说什么都可以,小念,但我今天一定要留下。你现在的状态骗不了人。”
他说罢便搀着莫念回到卧室,让他在床铺上躺好,铺平被褥。
随后又走去关房间的窗户,从厨房取来热水放在床头。
“你先睡一觉,我会等在这里。”沈执轻声道:“醒来之后如果需要什么东西,立刻告诉我。”
沈执虽然神情柔和,语气却斩钉截铁。
莫念倒是很久没听他这样说话了,知道即便拿枪指着沈执的脑袋,对方也不可能向房间外移动半步。
记得沈执先前发出命令,还是要求莫念拒绝朋友们的聚会邀请,叫他神伤了好一阵子;现在仍然态度强硬,却到底是为别人的健康着想。
莫念在朦胧中看着沈执在房间里进出,心里琢磨此人半年之内住院两回,应该只做过被照看的对象,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照顾病患的方法的?
但这念头只在他眼前划过一刹那,倦意很快将莫念卷入了黑暗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晚景在窗外燃烧着,窗口炉膛似地迸射出一团光焰,把倚靠在旁边的沈执映得通红。
他微闭起眼睛,也许正思考什么事,静得如同一尊塑像。
莫念感觉嗓子眼里冒火,但他的思绪却很宁静,竟然没有产生起身喝点水的打算。
他盯着窗前的雕塑看了一会儿,看那人衣料间穿插的光影,等终于腻了,才问:“你累了?”
沈执动了动,快步朝他走过来:“醒了?有没有感觉好点?”
莫念点点头,又道:“我问你话呢。”
沈执这才注意到莫念先前的提问,刚才急于查看莫念的恢复情况,一时忽略了。
沈执心头一动,觉得莫念这是在关心自己,微笑道:“不累,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累。”
“真的么。”莫念也没料到自己会发出这种疑问。
即使深知对方已学会坦诚,他仍然要求亲耳从那人口中听见回应。
这并非由于什么疑虑,他仅仅是想给这一路坎坷一个确切的交代。
沈执没说话,坐在床边,示意莫念侧耳贴在他左侧胸口。
莫念凑过去,只听见有力的心跳声。
“还记得么,从上往下数第五根肋骨中间有块疤痕,里面这颗心脏因为你才得以继续跳动。”沈执温声道,用手指点了点胸口的位置:“想知道是不是真的,问问它就是了。”
莫念怔怔地听着,大约是得到想要的答案,眉梢舒展了些,转过脸要倒水喝。
沈执却替他动了手,一边让他在床头靠坐着休息,向窗外瞥一眼道:“我刚才给管家通电话,给你准备了比较清淡的晚餐,半小时以后送到。
你现在或许胃口不好,但多少还是吃一点。”
“你打算怎么办?”莫念问。
“我的晚饭内容和你一样,”沈执道:“这样就能知道食物的味道怎么样,如果不合适,还可以让他们改进。”
“......谢谢。”莫念道。
沈执摆手:“我原本不懂得这些,最近刚开始学习,做得不够好,还得感谢你多包容。”
话音落地之后,两个人寂然相对了片刻,莫念忽然抬眼道:“现在窗外是什么样子?我最近养成习惯,一有空就在小区里散步,呼吸新鲜空气。今天生病了没办法走动,你帮我看看吧。”
沈执即刻起身到窗棂边观望,全身再次被染成了赤红色。
“路上只有两个行人,家长带着孩子,手挽着手。”
沈执努力用语言描述他眼中的景象,由于极少做类似的事,词汇难免有些贫乏:“草坪可能被修剪过,看起来很齐整。天空中......有红色的晚霞,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莫念嗤笑着评价:“不错,非常具象。”
“你真该看看我以前写过的作文,”沈执无奈笑道:“除议论文之外,其余的题材几乎很少得到老师的肯定,抒情散文更是一句也写不出。
当年高考为了达标,费过不少时间练习。”
“我一时兴起,可不是有意揭你的短啊。”莫念道。
“呵,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感兴趣,再说十件类似的事也行。”沈执道,抚过莫念渗出汗水的额头。
大概是体温过高的缘故,莫念感觉那只手凉津津的,很舒服。
“我可以抱着你么,小念?”沈执试探道。
“病毒会传染。”莫念警告道,说到底还是没做好心理建设。
沈执却不由分说揽过他,紧贴着莫念的侧颊,呼吸因激动而急促:“没事,被你毒死我也愿意。”
莫念哭笑不得:“哪有这么严重......”
“今晚就让我在你的房间里打地铺吧,小念。”沈执恳求道:“我希望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你。这段时间常常看不到你的脸、听不见你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了了。”
眼见沈执得寸进尺,莫念心说还是要把他赶走,道:“抱歉,我这间屋子太小,容不下两个人休息。如果你无家可归,我可以和室友商量一下,把客厅的沙发收拾收拾,能勉强对付一晚。”
他满以为沈执听懂了自己的逐客令,谁料沈执一口答应:“行。”
莫念皱眉:“你......”
“在你好转之前,我哪儿也不去。”沈执环抱着的双臂紧了紧:“别忘了是你亲口让我留下的,小念。
你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该明白——你这辈子即使上天入地,都甩不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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