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偶然救下过一个小姑娘,险些被人欺凌,甚是可怜,姑娘无以为报,才把这神秘配方跟藤蔓赠与我,我曾经发誓,绝对不将这东西的来处告诉外人。
不过想来,小先生也不是外人。
东西被我儿子拿来作恶,这时我们的因果,自有我们担着,小先生要把此事揭告天下,得来的因果也只能您自己担着。
怎样取舍,都在小先生自己。
沈不然回去的路上,方老夫人说过的话,一直在脑海里打转。
他必须确定,东西到底是不是沈不语给出去的,如果真的如对方所说,介于相救之情,那这件事真的不能被人知道。
一来关系他们姐弟俩的来处,二来会牵扯到沈不语这么多年的过往,无异于把姐姐送上风口浪尖。
江湖上都知他沈不然,除了几个至交好友,没人知道沈不语的存在,就连楼里的大部分人都以为他金屋藏娇了个美人,宝贝得很,还不让外人见,就是不想让她的过去被人翻出来。
那些过往的折磨已经把沈不语变得犹如惊弓之鸟了,他这个亲弟弟接触起来也要注意分寸,不然会引起她下意识地排斥跟害怕。
他不能不顾及姐姐的感受,这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这一路脑子里乱七八糟,翻来覆去地想。
回到黑楼时,面具已经遮住了所有表情。
下属见老大一身低气压,浑身散发着心情不好,扰我者死的气息。
纷纷大气不敢喘。
沈不然把怀里的鹰崽交给下人去喂食。
“楼主,姑娘她又病了。”下人战战兢兢地禀报。
沈不然屁股还没坐热就起身去了后楼。
接了沈不语回来之后,她不愿意见人,于是在后面给她重新盖了个院子,按照她的喜好建了新楼,再后面就没有路了,想要进去沈不语的院子,必须经过他这里,安全上有保障。
后楼修缮得温馨惬意,跟前面的黑楼风格天差地别。
这个时节,院子里种着不常见的花花草草,有些已经含苞待放,一进院子,花香就扑面而来。
还有个小小的池塘,里面养着胖乎乎的锦鲤,池塘边系着个粉色的秋千,沈不然亲手做的,还在秋千上绑了个巨大的蝴蝶结,怎么看怎么可爱。
小楼里传来一阵阵轻咳。
“不然来了!”声音轻柔得宛如夏天的微风。
沈不然抬头,沈不语就坐在二楼的窗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一路各种混乱的想法,见到姐姐的时候,就突然平静了。
“病了还在这吹风。”沈不然跟她说话永远都是这样轻柔,生怕吓着她。
“屋里太闷了。”沈不语抬眼看他,伸出手,帮他把面具摘下来,“来这里还戴着它,不闷吗?”她笑着给弟弟整理被面具弄乱的头发。
“姐,我”沈不然比姐姐高了很多,沈不语看他的时候需要稍微仰着头,她用眼神询问说到一半的弟弟,怎么了?
沈不然就突然哑口。
“神仙饮,没拿到。”沈不然低下头,不敢去看她。
沈不语嫣然一笑,“早就说了,不要白费力气,我这样跟以前比就很好了。”她站起来,沈不然想上手去扶她,却在犹豫之后,黯然收了回来。
姐姐不喜欢别人碰她。
沈不语没瞧见他这微小的动作,她坐在床头,主动拽过弟弟的手,“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你要学会去做那些你想做的事,不要浪费在我身上。”她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就已经很知足了,“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姐姐希望你能过得快乐。”她有些哽咽,抑制不住的咳嗽让她整个身体都跟着抖。
“姐。”沈不然捂着她手腕,输了些真气过去,让她能好受一些,然后叫人去喊习药药来,让他调理姐姐的身体,怎么越调理越糟。
“不要紧。”沈不语费力地喘息,熬过这阵心悸。
“已经好了很多了。”沈不语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弟弟。
沈不然扶着人躺下,“你好不好,我不知道吗?”
真气能够短暂地帮助沈不语梳理郁结的心脉,确实看上去好了很多。
“姐,你还记得,小时候见过鬼蔓吗?”在等着习药药过来的时候,沈不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不语一怔,点点头,“记得。”她拧着眉沉思了片刻,脸色突然大变。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激动之下,好不容易平息了的咳嗽卷土重来。
“是不是,咳咳…出了什么事,咳咳…”咳得停不下来,娇小的身体颤抖个不停。
“没。你别激动。”沈不然吓出一身汗,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过这口气。
好半天,人才缓过来,沈不然已经不敢再问。
“很多年前,我”沈不语好了些,还惦记着弟弟的问话,她苦涩地笑了下,鼓足勇气重新道,“很多年前,有个婆婆,把我从,从想要欺辱我的人手里救下来。”她语言有些磕绊,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对,“我当时想躲在那个酿酒坊,就把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小节鬼蔓当作信物送给了她,想着以后,如果以后你能找到我,再用钱财买回来。”
沈不语的声音轻轻地颤抖,“可是后来,她儿子,总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沈不语快哭出来了,那段她到处躲到处藏的日子,让她不敢回想。“我就悄悄地逃走了,跑得太匆忙,还丢了母亲留给我的那支素簪。”那张簪子里藏着半张古方。
那便是神仙饮的方子,这天地间只有半张。
沈不然心疼得无以复加,“不说了,不说了姐。”都过去了,他就不该问。
“没关系。”沈不语擦掉眼角的泪花,“都过去了,你现在问起,不然,是不是那家人用鬼蔓做了坏事。”
沈不然望着姐姐病中紧蹙的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姐姐,现在的鬼蔓已经变成夺取无数少女性命的吃人利器。
“你说话啊!”沈不语急了,她抓着弟弟的手,“要是真的有人用它做坏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要把他揭露出来,不用顾及我。”沈不语咬着唇, 轻微起伏的胸口表示着她此刻的心里的紧张,下定决心般的,“真的不用管我,不然,我可以出去说清楚,那东西本就不是他的。”
“沈不然,你说话啊。”沈不语很少这么急言令色。
“没有。”各种想法做法在沈不然脑子里转了个遍,最后还是选择了瞒下来这件事。
他笑了一下,“没有,是我昨晚梦到了这个,想着跟姐姐说来着。”他尽量笑得很自然。
沈不语长长地松了口气,放松下来又是一阵呛咳,“吓死我了,要是因为我,害了人,那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沈不然心里一痛,想起姐姐刚回来时安慰他,还好是她流落在外,而不是弟弟,只要弟弟没受委屈她就都还好。
“姐,你好好休息,别多想。”他轻柔地给沈不语盖好被子。
心情起伏也很耗费体力,沈不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沈不然脚步沉重地走出后楼,吩咐等姐姐醒了再让习药药去。
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股陌生的气息出现在他屋子里。
不用问也知道是霍意,除了他,没人能悄无声息地上来黑楼。
倒不是霍意武功高到这个地步,是沈不然把独特的避开机关的方式告诉了他。
“来干嘛?”沈不然没心情闲聊。
霍意一脸凝重,拿出了手里的帖子。
神仙醉的资格帖,就在他刚回到门里,帖子已经送到,明年的神仙醉有他一壶。
之前他无数次求购,都被拒绝,现在。
霍意很犹豫,知道了神仙饮的制作方法,他无法假装不知道地接受这东西,可是,沈不语的病很需要这东西。
“霍门主,神仙饮不要了。”沈不然淡淡地说,“很感谢你为我姐姐做的。”这句话是真诚的。
“我们认识这么久,霍门主,我没求过你,今天有件事,可能要求你帮忙。”沈不然痛苦地说。
“你说。”霍意站起身严阵以待,能让沈不然用上求的事情,估计不简单。
“千饮坊的事情,请你一个字都不要外传。”沈不然的声音冰冷。
“你是不是疯了,沈不然。”霍意一下子炸刺。昨晚才看见的那些无辜的少女是怎样悲惨地一点点死亡的,他还记得沈不然当时的义愤填膺,还感慨自己这个朋友没有交错。
沈不然背着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任他骂。
这件事不能说,至少在他想到法子把姐姐那部分隐去之前,不能捅出去。
他绝不能看着姐姐那些疮疤再次被揭开,她会活不下去的。
有什么罪孽他一人担着,下地狱而已,他怕什么,从小吃那么多苦不就为了以后好好保护姐姐吗?
“骂完了吗?”等霍意说烦了,沈不然淡淡地说,“我记得,霍门主是欠了我个人情的。”
“你真是疯了,沈不然。”简直是不可理喻,霍意甩手而去,“人情还你,从此互不相欠。”
人生总有取舍。沈不然想,对他来说,姐姐就是最重要的。
后楼里,一脸凝重的少年正在给沈不语诊脉。
“怎么样了,你这样皱着眉我害怕。”沈不语看上去倒是没有害怕的表情,弯着小小的唇角。
“还是不大好,你要少激动些,不语姐。”少年忧愁地说道。
噗,沈不语被他逗笑,“我知道,跟着不然难免会操心,我会注意的。”
“还是要谢谢你,不管是哪件事,都是要谢谢你的。”沈不语柔声说。
少年紧紧抿着唇,“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只要不语姐你能好起来就好。”
外面的微风吹进去,吹动了沈不语床幔上的蝴蝶铃,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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