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已去,连春意也一同逝去,只剩一日一日越发的燥热。
天气很好的日子,看护开始带着晨雨曦出门散步,在康复训练的同时,带她舒缓神经。
少女总是安静的,慢吞吞在医院的院子里走动,或是坐在长椅上发呆,又或是走着走着忽然停下盯着一处看久久不动。
次数多了看护倒知道她不喜欢人跟着,就只是远远的等着,等她乏了,再扶着她回去。
这几日总算不太忙的赵萧奕得了空来看晨雨曦。还没进医院门就撞见了白寒翎。
“又碰见你玩忽职守。”
“哪有,不要污蔑我,我看我的病人。”白寒翎讪笑道。
“……讽刺我?”赵萧奕挑眉轻笑,语气藏着微微的怒意。
“谁有闲工夫管你啊。你这是来找小曦?”
“要不然呢,总不能来找你吧。”赵萧奕一脸嫌弃的瞥了他一眼。
“哎哟,十几年的交情了,你说一下来找我能死啊。”白寒翎伸脚踹向对面的人。
赵萧奕倒是提前预料到,侧身躲开了。
“不说了,我去看我妹了。”赵萧奕谨记着自己来的目的。
还没迈步,就被白寒翎拽回来了。
“干嘛,吃饭的事下次再说。我着急看我妹。”
“你自己还知道啊,你都鸽了我几顿饭了。下次再说,就下次再说。但你妹她也不在病房啊。”
“不早说,那她在哪?”
“大哥,你给机会让我说了吗?在那呢。”白寒翎伸手一指。
顺着方向看过去,是医院侧面的庭院。
而少女站在槐树下,抬头望着树上槐花。
神情淡然又彷徨。
“怎么……”
“嘘……”赵萧奕刚开口就被旁边的人打断。
花色绚烂美丽,像是忘了离去的春色,留在了庭院里。
周遭寂静,无人言语,只有风撩动树影的轻响,叶影随之婆娑不定。
阳光透过风撩动的叶缝,浅浅漏下,斑驳的光影交错。
少女抬起手,抚上阳光,小小的一片光亮,留在她的手心,渗透出若有若无的温暖。
她仰头看透过树缝的阳光,
灿烂的光一闪而过,
一秒也没有落在她身上停息,
她伸手去触摸,那一瞬的温暖
已离她而去。
风停了,指尖的光也消失了,像从没来过一样。
目光再去急切的追寻,也再无迹可寻。
她茫然失措,呆望着满树繁盛的槐花,一片白色的雾,萦绕在眼前,似梦非梦。
有花从树上飘落,落在她还未收回的手上。
灵魂一颤,她望着纯净的白色,有泪从眼眶落下,落在她的心上。
少女失声哽咽。泪簌簌而下,乱了视线。
恍然梦才醒,雾才散,却依旧没有希望,也没有救赎。
我试探地伸出手触摸
才发现
原来那不是光
只是片刻消散的温存
是我艳羡的梦
“她怎么了?”
“就你看到的呀……”
“那她哭什么,我去问问谁欺负她了。”盯着看了半天,赵萧奕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在看什么。
“你真是……哎呀,别去!”
“那咱们站在偷窥我妹干什么,等下,应该是你一直在偷窥跟踪我妹,这才被我发现,真是够变态的。”
“……”白寒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猜我们俩谁是她的心理医生?”
“你啊,哦,你在观察病人。”
“咱俩不都是学医的吗?你怎么还能这么另类……”
“我怎么知道你在看什么,我是外科医生,咱俩出发点都不一样。我还以为你喜欢偷看我妹哭呢。”
“……我为什么要喜欢偷看你妹哭?”白寒翎不解。
“因为她哭起来也挺好看?”赵萧奕试探着想了个原因。
“……那我还挺变态。”白寒翎只觉得无语。
“可能不是嘛。”
“嗨呀,滚滚滚!别添乱。你这时候要是跑过去可能不仅能看见她尴尬,说不定还能让她突然发作。或者最可能她会面无表情地说风太大了,刮得她满眼花粉,所有才泪流满面。”
“这确实是很不错的理由呢……”赵萧奕点评道。
“……”白寒翎凝噎。
原来思想跳脱是他们家人都有的。
“那究竟是谁偷走了我妹的灵魂?难道是被夺舍了?”赵萧奕倒是没见过晨雨曦不正常的时候,所以他又问。
“滚,老子不想看到你了,净添乱。”
“我可不能滚,我是来看她的。”
“我要是你妹,我看到你都烦。今天算了,她这几天情绪都低落,上午刚冲警察那边的人发了火,你去也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你干什么?”
“我这不是一直在工作吗?我得总结一下这些天她的表现,找她聊聊。”
“那她是什么表现啊?”赵萧奕像关心一下。
“说了你也不懂,麻溜的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一天天的就知道赶我走,行了,你搁这继续变态吧。我走了。”
距醒来一个星期后,晨雨曦才第一次见到白寒翎。
“我还以为你辞职不干了。”
“不上班,吃什么?”
“那你为什么才来,一个星期了,我醒来一个星期了。”晨雨曦神色不悦的瞪着眼前笑嘻嘻的人。
“怎么不开灯?这么黑,你要睡了?天才刚黑呢。”白寒翎轻笑着走近,坐在近床侧的椅子上。
“别管,我喜欢。”晨雨曦语气不怎么客气。
“医护说你每天的康复运动都特别拼,差点劝不住你。运动不能太猛,小心肌溶解。”白寒翎倒是隐瞒了很多他所知道的,比如他回看监控时,就看到了晨雨曦苏醒的那天晚上让他意想不到的阴暗的爬行以及爬不上床后摆烂的倒地就睡。当然还有她前不久发病吓到了前来调查的警察。
“那可不行,我可忙着早日逃出医院呢……”她勾唇一笑,眼中尽是自嘲。
“所以,为什么没来找我,看我自生自灭吗……我是不是很让人失望,到现在都还没能死掉……明明这是大家期望的。”
“没有人这样期望。”白寒翎认真盯着她的眼睛,柔声说。
晨雨曦直直地盯着他,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可是,我命不好……”
“啧,说什么胡话呢?我却没见过比你命更好的了。”某些方面确实是,但一定不是全部。
“骗,人。”
“我不骗小孩。”
“有些美好的东西注定是波折的,像什么红颜薄命,天妒英才才是常态。”
少女很精准的捕捉到了关键词,短命。
“……你在咒我?”她挑眉看向他。
“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能在数次危险和意外中存活下来,你应该享受劫后余生。“”
“可我宁愿死在那些意外里。”她勾唇一笑,平淡的说出了那样恶毒的诅咒。
“……”
空气陷入了一时的缄默。
“唉,你这小孩,怎么会这么悲观呢?”
她为什么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在消逝和离别中却抓不到生命的意义?
明明从浩劫中留下的都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你只是个医生,只知道病人为何痛苦,有多么痛苦,共情却不能……所以对于我而言都是旁观者,没有人不知道活着有时候是多么煎熬的事,它就像是一种无止境的自我消费……”
少女苦涩一笑,她的眼神冷漠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人永远都是有距离的。
好像是懂得的,却原来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
这世界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听过不是看过,看过不是经历过。
“没有人比你更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也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要活着。他们夺去了你的什么,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时光。那些永夺你所爱的,是你要记得你活着的意义的,活着不应该忌讳死亡,但也应该正视死亡和生命。他们让你死你就要因此轻视你自己的生命吗?痛苦永远只是暂时的,不能杀死你的,反而让你变得更强。他们没有能力让你轻视自己的生命,如果你真要自己放弃自己,那别人再说再多少遍也不可能改变。你的路现在已经在按你的意志前行了,只是别人的设计,就要让你改变了吗?晨雨曦,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别人改变,所有的改变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可以把他们踩在脚下的,为什么让那些过去的在你的理智上叫嚣。走出痛苦固然是难的,都又不是不可能的。既然可能,那你就一定能做的。你和别人不同,你的能力和意志力远在他人之上。做的到,你做的到,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能。”
“……好大一碗鸡汤。”晨雨曦嘴角上扬,眼里却藏着悲戚。
“这些话有什么用!能终结这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吗?你懂得快乐对我来说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吗?我无比厌恶我悲观的生命。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再也没有办法开心的笑了。当那些汹涌的恶意,侵犯我的意识和尊严的时候。我就知道,乐观开朗原来只是幸福的人拥有的代名词。因为不幸运的人,根本笑不出来。而你仅仅是个旁观者啊,走出来,有说的那么容易吗?”
像一个个难捱夜,那么漫长,每一秒都被拉长。
再谈起快乐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可笑。
“……”白寒翎沉默地看着她,想张口,却找不到能辩解的话。好像他学了近十年的心理学根本就没有价值。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你每次都说的那么好听,你拯救我啊,你拯救我啊,不是用言语的……安慰了,就会没有伤口了吗?安慰了,伤口就会好,就不痛了是吗?比起被伤害,我更害怕我不能再快乐了,因为悲伤真的会杀死人的……”她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泪纵流而下,不止不休,浇灌着她惨白的皮肤。
悲伤会杀人,正在慢慢的杀死她。
可没有人相信,就像大家从不把抑郁症当做什么严重的疾病一样。可只有得了的人才懂,这是一个没有解药的慢性绝症,当真正发现时往往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被自己呛的连连咳嗽,纤弱的身体单薄地一摇一晃。
“……对不起,我是不懂,但我尝试着理解,去寻找解决的办法。总会有方法的,总会解决的。悲伤不会杀死你的,除了了你自己没有什么能杀死你的。你的意志力足够坚强。能赤脚走过黑暗,绝对是有什么你放不下的,让你活下去。如今还没有做到,又怎么能轻易放弃,去丢掉生命呢?”
白寒翎满眼通红地看着她,神色无比认真。
她永远在自我内耗,永远在痛苦中颠倒。
可这能怪她吗?
而什么时候一个旁观者能戴上幸存者有罪论去看待她呢?
她需要别人的帮助,她的灵魂不是那能自我净化自我排毒的身体系统。她还只是个孩子,不能因为懂事,沉默就被看做会自我消化,自我疗愈的个体。
她不是个冷漠没有观感的人,她只是个会悲伤地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经历了太多,受过伤的孩子。怎么能强迫她接受正常的人的观念呢?
热爱生活,从来都不是件容易实现的事,它远远不是一句话……
要的从来不是同化,而是开解……
让她走出来,彻彻底底的走出来。
“我会做到,我会带你走出来。”他站起身坚定地看着她。
对视的那一刻,她看见他背着光,眼睛却在黑夜中明亮闪烁,银色的眼泪却折射着微光。
这不是属于一个人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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