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啊,请告诉我
随风而动的,是不是我的生命
——序
几日的辅导后晨雨曦顺利通过了笔试。机构的负责人也上门做了访问。随着晨楠的介绍,负责人在一座座奖状和证书中乐不可支地夸赞着晨雨曦有天赋。
晨楠也不免骄傲,笑吟吟地揽着晨雨曦和负责人说话。
晨雨曦兴致不高,在一旁陪笑,安静地听着两人交流。
少女的目光聚集在连廊里的高大的景观树和旁边矗立在海浪里的孤舟,又逐渐失神。
灰色的风吹来,带起了静默的沙暴。
她仿佛看到连天的大火向她袭来。那从草原而来的风暴,让她已经看不清天空的颜色
她很想做些什么,
可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在她碧波荡漾的眼睛里,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灾难。
“小曦啊,一如既往表现的很好。你也看到了,那老师对你特别满意。你真的很让人放心,家里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少女回神,淡淡盯着身旁的妇人言语。
她眉头一挑倏然一笑,悠悠开口。
“我怎么会让人放心呢?我又不会出国。”
她又怎么会不明白,那个负责人怎么会是看上了她的“天赋异禀”,明明是因为她身后不容忽视的家庭背景。
她现如今能享受优渥的条件,也不过是因为她有明确的利用价值,是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的。
晨楠脸色立即变了。
“说什么呢?你都通过了机构的所有评估,那些条件最好的都能任你挑选,被录取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些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都摆在你面前,小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晨雨曦的呼吸加重,她感觉到片刻的缺氧窒息。
对啊,在他们看来她没有资格对这些感到不满意。
“从始至终只是和我有关的事吗?我不过是一个有知情权的工具而已。姑姑,你们晨家人商定好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呢?并不是因为平常听话惯了,就可以当我在这个家里没有存在感。问问我怎么想,是什么难事吗?我的未来就这么重要,比我这个人本身还要重要?我是晨雨曦,不是小晨楠,小晨珖,我是和你们不一样的,不是要按你们的人生轨迹去生活。你们大人为什么这么自私,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呢?”
荣耀都是家庭赋予的,离开了家,她还算什么呢……
晨雨曦不是不懂感恩,只是强加来的都太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自己的想法从来都是不重要的,自己投入在兴趣爱好的时间和精力不过是家里人对自己的恩赐宠爱。自己喜欢的就是浅显的,玩物丧志的。
她又怎么会只是个沉默安静的孩子。
“我才不要不要和你们做一样的人!”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声泪俱下。
生生撕开了两人苦苦维持的和谐……
晨楠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浮动着焦虑和不解。
她从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相反,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称职的家长。这些他人求而不得,触不可及的资源是如此难能可贵,又为什么要避之不及呢?
她并不理解眼前的少女为什么要在这么好的环境和条件下挑剔,焦虑,甚至崩溃。
人要懂得感恩才对啊……
明明应该感谢,应该饮水思源,知恩报德的……
她也并不是觉得晨雨曦没有良心,没有道德。只是作为一个老练的上层人她全然无法感同身受。
她无措地看着晨雨曦哭着央求她。
“我不要走,我才不要走你们过去的路。姑姑,你和家里说别送我走。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我不想出国,我不想离开,我不想一个去陌生的地方生活。”
片刻的沉默和怔愣后。
晨楠却忽然笑了,处于下风的她好像终于找到破绽后大获全胜一般轻松起来。
孩子的示弱,便成了她理所应当的台阶。这样,便不用愧疚,更不用自我反思,不用给孩子道歉。
好像这样家长就没有错了,只不是太心切,思虑不周。
她依然是平常一般和煦温柔地开口劝诫。
“你要是顾虑这些大可不必的啊。上大学就是要一个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啊,你会认识很多新朋友。要是你嫌没人陪你,我大可以让柳瑜陪你出国读书,或者我亲自去照顾你。”
晨楠迫切地希望晨雨曦能换一个交际圈,不再是周围这些不学无术特立独行的朋友。
晨雨曦垂下头,不再去看晨楠殷切的眼睛。
或者说她们从始至终都谈乱的不是同一件事,她们理解的也各不相同。
没有孩子能从这些话中得到安慰,她的声音更尽哀怜。
“姑姑,顾虑顾虑我吧。我做不了一辈子听话的孩子……求求你了,我不想被送出去……”
她不想成为和父亲一样狠辣阴毒冷漠唯利是图的人,也不想成为被压在硕大家业下的牺牲者。
晨雨曦无法与身处山顶的人共情,更无法接受自己日夜努力攀登的结果却是要强制原谅自己痛苦的根源,虚与委蛇,成为和其一样冷漠虚伪的人。
可妇人却又说。
“小曦啊,这是你的命啊。你的命好,你要知道,这是别人求也求不得的啊。上帝赐给你聪明才智不就是让你好好成为晨家的继承人的,这是神的旨意。虽然你爹说你情绪化,意气用事,不懂规矩,没有大局观。但家里的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也总不希望眼前的家业都稀里糊涂到打外面来的没有名号的人手上吧。小曦,你别怪我们狠心,剥夺你选择的权力,我们也别无可选,不能让这么大一个产业轰然倒塌。”
从道德绑架再到感情牌,晨楠尽力让自己的说辞听起来容易被接受。
晨楠凑近将孩子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晨雨曦僵硬地站着,嗫嚅着不开口。
泪流成了无声的河,她无法从拥抱中汲取到一丝温暖。
有什么好在说的呢?
她为什么会觉得讨好大人是有用的呢?
这已然成了一个注定没有正解的问题,他们不会都赞同对方的答案。
无法沟通就注定是不了了之的结局,只不过最后选择将就的,也永远是那个没有话语权的弱者……
树应该在风里长大,小舟应该在风里飘荡。
静默之中,是一大片没有风的地方。
所以都是假的,树和舟都是假的。
它们是为了被观赏而创造的,根本没有在风中起舞成长。
暑假结束前的两周,她依旧跟着晨楠出国去了两个顶尖大学举办的夏令营。断了和国内所有人的联系。
结束回国的前夜,她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俯视着望遍整个繁华闪烁城市光景。
她的呼吸打在玻璃上,氤氲一片,蒙上了水雾。
她不太想回家了……
家,在甲骨文里是用四方的围栏豢养着温顺且繁殖力强的猪。牢牢驯养着自己的财产,为自己提供财产食物。
就像一个四方的结界,无形,但无时无刻都辖制着她,豢养着她。
永远无休止的说教,永远拨不通的电话,永远贯穿着野心利益的眼神,永远空荡荡的房子。
她抚上玻璃的手指冰冷,渗透着全身无孔不入。
夏天尾声的泪砸在地上,霓虹的世界也渐渐变得模糊重影。
直到回国,她才收到消息,陈眴说问题已经解决了。
她不明所以,后来她看到公司宣布已经查清并且抵制造谣行为,沐清安归队,继续正常活动。
至于反转的原因,她已经不想再去探究了,于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她已然无力留心任何事。
开学前两天,沐清安和林叙然回了棠宅。
几人一起吃了晚饭,但饭桌上除了林叙然,其他人兴致不高,气氛静默又压抑。只有林叙然一个劲找话聊。
“啊,说起来真是烦啊,过几天就开学了。但是还有更烦的,你猜猜是什么?”
林叙然找晨雨曦搭话。
晨雨曦扒拉着碗,垂着头摇了摇。
“是郁闲烯那小子竟然面试进组了,可以请假延缓上学。你说我怎么遇不到这样好的事呢?”
林叙然一脸愤慨。
“别讲了,饭都喷出来了。”
沐清安不满地打断。
林叙然不好意思一笑,挠挠头。
晚餐后佣人收拾碗筷。
晨雨曦一如既往闪身回了房间。
“你有没有看出来,小曦心情不太好。”
“哈?有吗?她不是经常就那样吗,看不出来情绪啊。冷着脸不开心不也是常有的事,平常没有外人在场,你什么时候看过她好脸色?”
“她连回怼你得懒得怼,这很不正常。”
“可能,她嫌我烦,懒得理我。”
林叙然笑笑,很有自知之明的样子。
沐清安见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回答,闷头走开了。
半夜,林叙然还窝在楼下沙发,一边放着电视一边倚在沙发上和游戏难舍难分。
半晌,有踢踏声从转角楼梯传来。
林叙然全然沉浸在游戏中没察觉到异常。
那身影飘去了会客厅的尽头,那是一整座由奖状证书堆砌成的成就墙,每当射灯的光打在数座奖杯上,折射着闪耀的光芒。从艺术,体育,学术各类奖项和证书,无不昭示着那人卓越的能力和天赋。
好像那人所有的价值和骄傲都是从此得来的。
晨雨曦听到次数最多的夸奖都是从这些东西上得到的,这些东西明明之前是能给她带来满足感和他人羡煞的目光。
为什么现在却又看着这么碍眼?
或许她从来都不适合精英教育,不适合弱肉强食利益至上的世界,或许她不该为了讨好他人,去在自己不喜欢的事上竭尽全力。
可她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去做这些呢?
明明她都得到了这么多可以引以为豪的谈资,明明他们都知道她生病很多年了,明明她都低下头苦苦哀求了。
为什么还不能将她当一个人看待?
她还要做些什么挽回自己残破的生命?
她只是渴求好好活着。
渴求自己不要在经历这些痛苦仍旧寂寞的独行。
曾经的信仰一点点崩塌,那些梦里的憧憬如今再也不会见到了……
“晨雨曦啊,你真的喜欢这些吗?”
她问。
偌大之间,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教她天生要爱自己,她却先自己学会了要做他人喜欢的,得他人高兴……
每一句“我都是为你好”,听起来都是那么刺耳……
她根本无法从讨好他人中得到想要的情绪价值。
少女爬上梯架,将那些“荣耀”一件件丢弃在地上。
玻璃奖杯瞬间四分五裂,金属的摔得乒乓响,红色的证书坠到地上铺成一片血色。
地上是一片狼藉,墙上空空如也。
她无力地笑起来。
好像心里痛快了些。
泪倾泻而下,汩汩滚落在地上。
忧郁的月光打在她身上,她的背影被拖得很长,像一个幽怨的鬼…
她本不该有所期待的。
所有的梦啊,
都碎了……
所有的梦啊,
都醒了……
林叙然听到动静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晨雨曦站在一地狼藉中又哭又笑地拿着玻璃奖杯往地上砸。
仅有的月光丝丝缕缕打在房间里,地上是惹眼的血红色,不知道是证书奖状,还是痛苦掺杂着伤心的血流。
少年被吓的不敢动弹,屏息凝神地看着那人。
晨雨曦注意到,迷茫地回头望着他。
黑暗中,她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林叙然第一次看到晨雨曦流露出如此悲伤的眼神,像是晚夜里层起波澜的海浪覆盖住万千星光……
细细密密的血腥味上涌,林叙然注意到不对劲。看到有血沿着晨雨曦的小臂往下流。
“小曦,你……怎么了啊,是不舒服吗?”
虽然害怕,但他还是走近几步,轻声问道。
晨雨曦没反应,目光很快略过林叙然。落到地上散落一片的证书,奖状上。
她随手就将手中的玻璃奖杯丢在一旁,转去用力撕扯地上的证书奖状。
三好学生等字样化作碎片纷纷飘落。
她崩溃又痛苦,喃喃自语道。
“好累……”
片刻血腥味弥漫更甚。
几个听到动静赶来的佣人,害怕地愣在一旁。
“别这样,你别伤害自己,你受伤了!”
林叙然俯下身,凑近她制止住她的动作。眼神紧紧盯着她,声音颤抖。
晨雨曦没反应,依旧挣扎着去撕扯奖状。
一个佣人大着胆子开了口。
“一定是大小姐忘记吃药了。”
林叙然揽住晨雨曦防止她再动作,回头看着那个说话的人。
“那愣着干嘛,赶紧打电话叫医生,去找药啊!”
林叙然紧盯着晨雨曦,不安的心高高悬起。
片刻,晨雨曦动作幅度小了些。她静下来,扫视了一眼地面,痛感上涌,又将目光移到手上。愣了片刻,她转头怔愣地望着身旁的人,刚张开口,还没说话,就转眼昏了过去。
沐清安被吵得下了楼,就看见几人焦头烂额地打电话,翻找东西。
林叙然抱着失去意识的晨雨曦。
“发生什么了?”
“说不清,都等救护车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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