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华宫内,午膳时分,岑思卿与皇后对视而坐。珍馐佳肴琳琅满目,然而整个大殿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所笼罩。
光影交错间,每一丝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映衬着殿内紧绷的气氛。
宫婢们在一旁侍奉,动作虽轻柔至极,实则一举一动皆极为谨慎。她们的眼眸低垂,不敢轻易窥视高位之上的二人,但那份紧张与小心翼翼,却如同涟漪般在整个大殿内悄然扩散,令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
偶尔,岑思卿与皇后的目光时不时地交汇,那瞬间,两人皆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却藏着各自的深意与防备,如同薄冰之下暗流涌动,让人难以捉摸。
这顿饭,吃得异常漫长,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长。岑思卿与皇后虽同桌而食,心却相隔万里,各自盘算着未明的棋局。
这一幕,令跟随而来的夏至安与程欢,皆绷紧心弦,目光紧紧地盯着饭桌的方向,默默听着饭桌之上的微妙交锋,不敢有丝毫松懈。
“太子今日造访裕华宫,仅携此二人相伴,倒是显得颇为信任本宫。看来,是真的放下了往日的芥蒂。”皇后忽然开口,终于打破了沉默。
岑思卿微微侧目,望了一眼身后,随即温文尔雅地笑道:“来母后宫中,自然不用带太多人。母后母仪天下,岂会不念母子之情,企图对儿臣不利?”
皇后听出了岑思卿的言辞间流露出的一丝试探之意,她轻笑一声,放下手中银箸,说道:“太子说的是。你都贵为太子了,本宫又岂敢轻易对你动手?那岂不是自找不快吗?”
岑思卿听言,含笑举起手边酒杯,继而敬皇后道:“母后说笑了。儿臣听父皇说,母后此番相邀,意在化干戈为玉帛,重叙母子之情。儿臣钦佩母后的胸襟。若儿臣往日言行有不当之处,或曾无意间触怒母后,还望母后海涵。”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后见状,亦是温婉一笑,执起酒杯,然后说道:“太子有此心意,本宫甚感欣慰。今日,你我共饮此杯,过往种种,便让它随风而去,不复再提。”随即,也将杯中之酒饮尽。
二人轻轻放下手中酒杯,又相视一笑,尽显母慈子孝。然而,旁人皆已洞悉,在这看似和谐的表象之下,实则暗藏着权力的微妙较量,令人不禁为之心悸。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皇后忽而轻启朱唇,开口道:“本宫听说,太子已经觅到了叛军的踪影?”
岑思卿手中动作微滞,然后放下筷箸,恭敬答道:“前段时日,儿臣调阅了瑞京周边诸县府的城门记录,确实有了一些端倪。”言罢,他目光微转,又反问皇后道:“不知,母后近日可有收到三哥的任何消息?若是有的话,还望母后能悉心规劝,好让三哥迷途知返。勿让其因一念之差,扰乱朝纲,背上不忠不孝、不悌不义的千古骂名。”
皇后听到岑思卿的这番话,不由得将手中筷子轻轻一拍,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脸色瞬间一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道:“太子这是明知故问。西陵家已被太子一举覆灭,本宫也不过因贵为皇后,才免于一难。如今,你我皆心知肚明,本宫哪里还有本事联络得到逸铭?又何谈劝其归降呢?”
岑思卿听出了皇后话中深意。今日相见,虽是为了一解前怨,但皇后句句却不离过往种种,分明是有意逼迫岑思卿就范。但岑思卿既然看清了皇后的意图,便不会令其如愿。他依旧面露温和笑意,同意道:“母后说的极是,是儿臣思虑不周了。”
皇后见岑思卿仍然不为所动,便继而又提起了西陵云烨。
“本宫知道,西陵一族被抄家流放,是由太子全权负责的。”皇后盯着岑思卿的笑颜,亦含着一抹诡笑,语调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锋利,说道:“但本宫听闻,太子在抄家之际,公报私仇。不仅对西陵云烨施以严惩,当众羞辱,令其受鞭笞之苦。甚至,还拔了他的舌头,致其流放次日便惨死于京郊。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面对皇后的质问,岑思卿笑容微微僵住,随即,他深吸一口气,从容应对道:“确有此事。”
此言一出,皇后双眸微睁,而立于其后的夏至安亦是心头一紧。他未等岑思卿继续说下去,慌忙疾步上前,双膝跪地向皇后请罪道:“此事,乃是奴才所为,与太子殿下无关。皆因西陵云烨当时出言不逊,对太子殿下不敬,所以奴才才不得已而为之,还望皇后明鉴。”
皇后狠狠瞥了一眼夏至安,语调沉郁:“不得已...而为之?”
夏至安心下一凛,自知失言。
然而,岑思卿依然保持着那抹温润笑意,对皇后解释道:“母后息怒。这奴才,也不过是个死脑筋,按规矩行事罢了。”说着,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将掌心展示给皇后,微笑道:“当年儿臣未得文康太子的允许,误入了清秋阁的档案室,文康太子为保住儿臣的颜面,也曾不得已,背着众人,拔刀刺穿了儿臣的手掌。此等小惩大诫,不仅令儿臣不敢再犯,也令儿臣铭记于心,至今感念文康太子当年的教诲。”
岑思卿在提及“不得已”三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他从皇后慌张的眼神中知晓,此事皇后也是第一次听闻。
皇后凝视着岑思卿手心的旧疤,愤然反驳:“荒谬!逸承他性情温良,怎会行此极端之事?你休要信口雌黄,玷污他的名声!”
面对皇后的激愤,岑思卿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他缓缓言道:“母后似乎对二哥的真正性情,知之甚少。”言毕,他目光深邃,直视皇后的眼眸,轻声问道:“母后心中可曾有过疑惑,为何父皇会下令封禁乾明宫?又为何,二哥昔日在凌渊河一战,会突然独自失踪?”
皇后一愣,本欲替二皇子辩驳,可在岑思卿的连番追问下,竟一时语塞。
岑思卿轻轻一笑,继而为皇后解答道:“父皇封锁乾明宫,是因为发现了二哥书房内暗藏的密室,以及二哥的‘收藏品’——死人的小拇指。”
皇后闻言,惊怒交加,厉声驳斥:“一派胡言!”
“儿臣有没有胡言乱语,母后自可向父皇求证,便知虚实。”岑思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儿臣亦是细阅了都察院诸多卷宗,方察觉宫中每有不幸离世之人,十之八九,小拇指都会缺失。宫中甚至因此流传怪力乱神之说,却不想竟是文康太子一人所为。”
随着岑思卿的叙述,皇后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这些流言,她早有耳闻,却从来不曾想过,如此骇人之事会与二皇子有关。
“二哥如此残暴不仁,嗜杀成性,这些,想必母后并不知晓。”岑思卿未给皇后喘息的时间,又开口道:“凌渊河之战,虽为二哥初涉沙场,却也终是令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人。所以,杀红了眼的他,才会在副将明明举了白旗的情况下,孤身犯险,只为满足一己杀戮之欲。却不想,终致自己坠入河中,漂泊他乡数月,方得以归宫。”
听完岑思卿的揭露,皇后的神情瞬间变得惊骇万分,却又迅速收敛,装作波澜不惊。然而,她深知,岑思卿所言,并非全然虚伪,实则多年前她心中早已隐隐有所察觉。
在二皇子尚幼之时,她曾无意间撞见一幕令她心寒的场景——二皇子独自隐匿于一处幽僻花园之中,偷偷残忍杀害无辜幼猫的场景。那时,二皇子眼中闪烁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残忍与冷漠,令她的心猛地一颤。但出于母性的庇护与不愿面对现实的逃避,她选择了视而不见,只当做是二皇子一时恶作剧罢了。
然而,那日所见二皇子眼底深藏的残暴与冷血,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镌刻在她的心底,只是她始终不愿也不敢去正视那份不安。如今,岑思卿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剖开了她心中二皇子的完美伪装,让她不得不面对那个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皇后静默良久,蓦然抬眼,冷冽的目光穿透空气,直射岑思卿,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本宫看,这菜也凉了,太子也无心再品了。”言毕,皇后悠然起身,面容恢复往昔的冷漠与高傲,说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岑思卿也跟着起身,本想再将二皇子杀林海和设计陷害卫凌峰一事,也一并道出。然而,他刚喊了一声“母后”,便被皇后打断。
“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再在本宫的裕华宫耽搁时间了。”皇后望了一眼门外的天色,然后嘴角微扬,刚才的那般颓然之势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又是傲然锐利。她的眼眸闪现出一丝狡黠,然后以劝说的口吻,对岑思卿说道:“还是赶快回去,看看你的景祺宫吧。”
说完,皇后鄙夷一笑,转身决绝离去,只余岑思卿一人怔怔立于原地。
岑思卿仔细揣摩着皇后的最后一句话,心头猛地一凛,忽然察觉到一丝不祥的预兆。他当即喊上程欢和夏至安,匆忙离开裕华宫。
未行多远,却见赵寅领着一众景祺宫的侍卫迎面而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岑思卿的声音中夹杂着焦虑与急切,问道:“可是景祺宫有何变故?”
赵寅见状,连忙安抚道:“殿下莫担心。是太子妃忧心殿下,特命我等在此守候,护殿下周全。”
虽然听了赵寅的回答,岑思卿心中的忧虑却丝毫未减。眼见景祺宫的守卫力量几乎倾巢而出,守候于此,他的心中更是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及多想,他撇开众人,径直向景祺宫疾步而去。
终于,临近景祺宫,岑思卿便察觉到了异样。他悄然走近宫门,耳畔却唯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宫内则是死寂一片,连一丝细微的响动都未曾闻及。
岑思卿心中一紧,抬手用力将宫门推开,眼前的景象令他几乎难以站立。
只见院内一片狼藉,众人横七竖八,皆倒落在地上。见状,他几欲踉跄,却强自稳住身形。
无暇多想,岑思卿脚步匆匆,直奔承乾殿而去,口中不停呼喊着萧楚曦的名字。他穿过这诡异的宁静,每一步都似乎踏在刀刃之上,令其痛彻心扉。
然而,当岑思卿踏入承乾殿的那一刻,迎接他的却是更加令人心寒的空寂。
空旷的大殿内,除了岑思卿的呼喊声,便只有昏倒在角落里的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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