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烨跌跌撞撞出了信安王府。风声呼啸着从他的耳边飞过,依旧盖不住他父亲的声音,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你要么跟着一起干,要么就闪开,把位置让出来。炽烨在心底念念有词:是时候该变一变了。十六岁时独自接过信安王府,他心中是恐惧的,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样子,是在掩饰心中的恐惧。晚上睡觉时,都要抱着一把冰冷的剑。现在,他再也不用伪装了,他终究活成了那张自己都不喜欢的脸,即使在笑,他的眼神都是尖锐的。
“世子,世子……要回西南吗?”培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主仆二人多年,炽烨的一个表情他都能读懂,此时他那一脸的难过,让培星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炽烨勒马停住了,不知不觉来到了领事林的玉矿山。如今领事林玉矿山是朝廷所有,他这次进京没有得到君王复利的口谕,万一暴露了行踪,会让信安王府的处境更加难。他本就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嫡子,炽烨走得很慢,他有些迷茫,眼前路如一片汪洋,仿佛走不完,每迈一步,他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墨峦峰的风多了几分烈性,大片黑云漂浮着,月亮也只露出半边,炽烨盯住它,打斗声将他从他父亲的声音里拉了回来,他一回头看到四个黑衣人在缠斗,炽烨向培星递了一个眼色,培星朝着炽烨点了点头,转身消失不见了。
今晚的月光格外亮,照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夜空中如银盘一般的满月,炽烨并无心思赏月,他立刻决定躲起来,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只好躲到旁边的树丛中,转身跑过去时,一白衣女子飞身而过,炽烨立刻跟了上去,一记掌力抚过他的黑衣,炽烨轻轻一转身,掌力被打了空,炽烨这才看清,是冯心宿,炽烨愣了一下,她怎么会在这里?在他犹豫该不该出招时,冯心宿腾步向前,炽烨的黑色面纱被她扯掉了,二人同时怔了一下。
“世子……”冯心宿盯着炽烨的眼睛。
“二小姐,怎,怎会来此地?”炽烨也看着冯心宿的眼睛,突然的对视让他一脸慌乱,他突然眼睛不知该放向何处,笨拙地低头,避开了冯心宿的目光,炽烨想到了冯心宿的琴声,丝丝入扣,滑入耳中,在心中像流水一样淌过。
“有何不可,世子别忘了,领事林也算是冯府基业。”冯心宿义正言辞,在荒郊野外她并没有大家闺秀女子的胆怯,身上反而有一种不畏惧的侠气。“倒是世子,三番两次阻我去路,”冯心宿已经生气,眉头蹙起。
“炽烨失礼了,望二小姐海涵,我并不非纨绔子弟,中元节之事并非炽烨本性,炽烨必娶二小姐为妻。”他与冯心宿,同为怀姓。同姓不婚是一道跨不过的沟壑,明明知道不可能,心中却总是有期盼。炽烨难过的低下头,这股掩在心底的爱意此刻像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世子吃醉了吗,世子难道不知北冕国同姓不婚吗?”冯心宿一脸嫌弃地瞪了炽烨一眼,全然没有女儿家的羞赧,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炽烨并没有吃酒,对别人是同姓不婚,与我,并无干系。”就在听到冯心宿这句话的这一刻,炽烨竟也生了夺权的念头。“只是炽烨总觉得配不上二小姐,从小失了母亲,父亲在世,却也不懂父母之爱的味道,像一个嗅觉失灵的人。”炽烨苦笑了一下。
“世间的生命都是生而平等的,君上对世子定心怀父爱。”冯心宿本想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拂袖准备离去,忍不住停下脚步劝解炽烨几句。
“即使这种父母之爱遍地都是,每个人都可以去采摘,但我得不到。”炽烨喝了几杯酒,心中的痛已经失去知觉,被冯心宿一触碰,他的意识都瘫下来,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世子,只要你的心是暖的,那便可以去采摘世间之爱。”冯心宿看着炽烨抬起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与二小姐谈话让人心情舒畅,多谢二小姐肯听我唠叨,山上露水大,女儿家晚上就不要外出了。”
“世子此话怎讲?”冯心宿因为心虚,脸色变了。
“夜色太浓,大概是眼花了。”炽烨的眼睛从冯心宿的裙角移开,身为舞刀弄剑的男子,炽烨在晚上没有少走过山路,看碰上冯心宿的裙角和鞋子,炽烨心中已经明白,任何与冯心宿有关的事,炽烨比谁看得都清醒,也比谁都在意,他却揣着明白装起糊涂来。
“多谢世子,已是宵禁时间,世子还是尽快离开吧,看样子,世子应该是没有得到王命便进京的吧?”冯心宿好心提醒他,他来得定不是多么光明正大,京城传言,狮岗城世子整日嬉皮笑脸,他也定不是依着规矩做事的人。
“什么都瞒不住二小姐的眼睛,多谢二小姐关心。”这一刻,炽烨的心暖暖的,即使站在信安王府,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进京的事,反而都把他看成了包袱,只有冯心宿说出了带着温度的话。炽烨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冯心宿的脸,月光下,她的脸仿佛是透明的,娇艳欲滴,一捏会出水,弯弯的睫毛在眨巴,仿佛在说话,面对面看着,炽烨的心悸动又复杂,炽烨眨了下眼,双唇直接压在了冯心宿嘴唇上。冯心宿一抬掌,落在炽烨胸口上,即使受了冯心宿一掌,心里还是乐开了花,脸上都藏不住。一回头冯心宿已经不见了,看到六个身影匆匆忙忙向他走来,走近了他才看清,是吕继才一行人。天色已暗,他的脸上也蒙了一层灰尘。
“世子。”吕继才脸上又带着平日里嘲讽的冷笑。“深更半夜的这身打扮出现在都城,不会是千里迢迢来赏月的吧?”吕继才身材欣长,单看背影,并看不出他那一脸的跋扈,绕到他的正面,若是他不开口说话,依旧是一副平常长相,须短头圆。他眉头皱起,侧目看了一眼炽烨和培星,眼里顿时多了两道凶光。
“彼此彼此,看来,奉国寺的月亮也跟领事林玉矿山的不同啊。”炽烨看了一眼,六个人之中,有五个穿了黑衣,只有吕继才身后的光头没有穿,看来,这个人是后来加入的,亦或者,他是被抓的。今夜的奉国寺热闹非凡,他这个师氏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来了领事林玉矿山,炽烨立刻明白了,他应该是在领事林玉矿山找东西。
“不得宠的嫡子,处境还真是一样,做什么事都要偷偷摸摸的。”
炽烨本就心情不好,正犹豫要不要出手时,吕继才给了他动手的借口。
“还真被你说对了,不得宠的嫡子,一不顺心就会亮刀子砍人。”炽烨一伸手,轻轻推开刀鞘,今天说什么,他都不能放吕继才走。
“这可不是狮岗城,世子那把赤练刀还是收起来好些,京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撒野的地方。”五年前,京城跟吕家的地盘儿差不多,如今吕家势微,这京城还要看太师吕明仕三分薄面,他武平侯府的五公子再差也比炽烨一个外来人要强。在自己的地盘说话,吕继才向来跋扈。
“看来,你应该多打听打听我,不管在哪里,我可没这么好说话,都是二话不说先杀了再说。”这是炽烨一贯的风格,威胁都是直接挑明,不含蓄也不留情面。炽烨一抽刀,右手一挥,吕继才身边的两个守卫不知不觉就被抺了脖子。
“炽烨世子,你今日惹错人了。”
吕继才拔剑迎上去,十招之后,他渐渐不敌炽烨,赤练刀快到吕继才眼花缭乱,剩下的三个守卫都被炽烨杀了,炽烨的刀架在吕继才的脖子下。
“小时候没怎么吃过苦的人,长大后多半没什么出息。”都打到了这一步,炽烨突然犹豫了,这毕竟是武平侯的五公子,而且还是独苗,如果杀了,武平侯吕明仕定不肯轻易就过了。而且,领事林玉矿山这个地方人多眼杂,刚才他还遇到了冯心宿,这黑暗之中说不定还有其他眼睛在盯着。
“纵使再没出息,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吕继才看出了炽烨的犹豫。
“真以为京城现在还是吕太师的地盘,如五年前,随随便便就能扳倒一个邓家,今日你死在这,都不会有人知道,我会把你的尸体拿去喂野狼。”
威胁都已经到这份上了,炽烨想干脆杀了吕继才,他手中的刀刚抬起,身后响起脚步声,培星来到了他身后。
“世子,这里是北冕城。”培星小声说道。“小人方才进去看了,吕大人应该是在找奴籍。”
炽烨想不明白,奴籍只是管理奴隶时才有用,就连当日他找奴籍,也是因为邓汉炎进廷尉司。太师府的五公子何时跟领事林奴籍扯上了关系,看来,问题从一开始就出在领事林玉矿山,宣威将军、虎贲中郎将邓汉炎要亲自守,太傅星宿雨夜还在忠直门带走了一个女子,难道,正如他猜想的,王妃辛洛有问题吗?这难道是他父亲刺杀镜云阁的最大原因吗?
回头看看这一夜,他先是见了镜云阁的刺杀,之后在领事林巧合的遇到了冯心宿,这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冯心宿一个女儿家,要在夜里孤身一人上山,她到底知道些什么?还有眼前的吕继才,吕家与邓家势不两立,这样两个人究竟会掀起什么风浪?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对炽烨来说是拿到秘符的机会。炽烨反而不着急回狮岗城了。
“要活命就快点,需要给你们时间商量一下吗?”吕继才面无惧色,他猜准了,炽烨不敢杀他。
“吕大人,夜路走多了,要保重身体才是。”炽烨慢慢收起了剑,瞬间,吕家五子成了一颗有用的棋子。
“少虚情假意。”吕继才气愤地将剑插回剑鞘内。
“我让你保重身体,你以为我是随口说的吗,是真心。吕大人受伤我也会心疼。”炽烨嬉皮笑脸地看着吕继才。
“废话都说这么长。”平日里跋扈的吕继才听得不耐烦了。“月黑风高,回狮岗城可要当心点儿,炽烨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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