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室女殿门口,仿佛邓汉炎就在殿外,再踏进去,铃儿能看到碧瑶总是笑嘻嘻的脸。不知道什么时间,铃儿手上多了一把剑。她没有耽搁,提着剑走向长宁阁。
“王妃娘娘在歇息,你不能进来。”婢女们挡在铃儿面前。
“让开。”铃儿一拔剑鞘,银色的剑光映在婢女脸上,她们缩手缩脚,一步步退向殿内。
“都下去吧。”身后传来林怀柔的声音。
“是。”婢女们如遇大赦,趁着脑袋还在,匆匆忙忙跑向殿外。
看到林怀柔,那一刻,铃儿全身都是愤怒的,她又想到了碧瑶,还有生死未卜的邓汉炎。一瞬间她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邓汉炎教她“你要习惯任何人的忽冷忽热,亦要接受别人眼里里的善与恶。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道。”即使如此,她仍旧无法用邓汉炎豁达的心境接受林怀柔的恶,更原谅不了。
“你来了。”一受凉风,林怀柔便禁不住咳嗽。
一柄剑抵在林怀柔的下颌。“闭嘴。”铃儿瞪着她,眼睛里仿佛藏着两团火。
“外面好好的日子你不过,偏偏自投罗网。”林怀柔鼻孔哼出一丝气,她轻轻一抬手,将铃儿的剑推开了,眼睛斜视着铃儿,话也说的心不甘情不愿。即使在狮岗城,林怀柔也从来没有将铃儿放在眼里,林怀柔能正眼看她,都是看在辛彦之的份上,她为缘遥王妃时,林怀柔都没有畏惧过,她对铃儿的杀心在这几日已经水涨船高,这次,她自己送上门来了。林怀柔刚被缘熠威胁完,火气还没有完全散掉,恰逢铃儿出现,给了她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机会,她在想怎么让铃儿死得体面又自然,也算是还了她之前救父亲辛勖的那笔债。
铃儿一个巴掌直接甩在林怀柔的脸上,打得林怀柔眼睛直冒金星,这一巴掌也解了她心中积压多日的怒气。轻轻的一巴掌,竟打得林怀柔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林怀柔掌心撑地,想站起来。
铃儿定住了脚步,她在想对策,她担心林怀柔有诈,为何轻轻一碰就会倒?铃儿定了片刻,确定长宁阁没有侍卫后,又继续走到林怀柔面前,林怀柔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单论硬碰硬,林怀柔未必是自己的对手。唯有林怀柔血来祭奠碧瑶,这才叫报仇。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留你这么久,也够了。”说话间,铃儿的眼神已变,茶棕色的眼球突出,她眉头皱了一下,怒气全都聚到了眉间。
林怀柔从地上站起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骄傲。她一抬头,看到提着剑向她走来的铃儿,她嘴角立刻浮起一丝冷笑。“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你赢不了我的,我才是缘遥的王妃,现在是,以后都会是。”
“王妃?哼……”铃儿从鼻子里哼出一丝冷气。“我不稀罕,你要,都可以给你。”铃儿已走到林怀柔身边。就在刚才,她见了辛彦之,无论谁是王妃,他都无所谓,他的后宫,以后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她从来没有想过去争,大概是之前她对辛彦之心意不坚。现在,她不与林怀柔争,是她的心气儿高,不屑与杀了碧瑶的人去争。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林怀柔咆哮起来。在铃儿面前,她没有赢过一次。“你以为你能迷惑得了我二哥哥?你自以为你很了不起,你有哪一点比我强,不如我漂亮,没有我聪明,也没有我善解人意,却人人都护你,辛彦之,缘熠,邓汉炎,还有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缘遥,这些男人都瞎了眼吗?”
铃儿转身给了她一巴掌。“闭嘴,你没有资格叫邓汉炎的名字。”铃儿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邓汉炎至今还在廷尉司,进了北冕国的廷尉司,即使能活着出来,也多半不成人样儿。她的生活被改变,也皆是因为这个女人。
这一巴掌却把林怀柔打乐了。她捂着脸笑起来,声音越笑越大,眼泪都滚了出来。“原来是邓汉炎,原来是邓汉炎。”林怀柔不断重复着。自己不停地在跟铃儿争,从辛彦之,到缘遥王妃,却都错了。她后悔这个时间缘遥没有在。
“你拿走的东西,今天就是你偿还的时间。”
“我早就看出来,你跟邓汉炎之间绝非君臣关系,真真是错过了让缘遥抛弃你的机会,为了王妃之位,我不惜暴露身份,找了南恩大师降下天命之说,又杀了碧瑶,却唯独没有杀尽邓汉炎。”
当这些血案再一次血淋淋地摆到铃儿面前时,彻底将她的伤口揭开了,像撒了盐一样疼痛。
“啊……”这一声呐喊,撕心裂肺,与北落狮门那一夜一模一样,铃儿又想起北落狮门时,碧瑶那渴望活着的眼神,她的手握成了拳头。“善恶终有报。”
“有什么报应是我一个王妃摆不平的。老天爷也永远都会站在强者这一边。”
林怀柔看准时机,已将地上的剑重新捡起,铃儿一转身,林怀柔手中的剑迎面刺过,辛铃儿身子向后一侧,躲了过去,胳膊却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顿时汩汩流出。林怀柔想乘胜追击,她胳膊收回,紧接着捅出第二剑,铃儿身子一蹲,林怀柔连人带剑扑了个空。
“林怀柔,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杀碧瑶的那一日,原本想放你一条生路,谁知你不识好歹,偏偏自己送上门,那你就更不能活了。”说着,林怀柔又提剑向铃儿砍来。
铃儿双手抓住了林怀柔提剑的手腕,手指一用力,林怀柔的手已经麻了,剑被甩到地上,两个人撕打在一起。林怀柔扼着铃儿脖颈的手渐渐松开,铃儿睁开眼时,看到炽烨的身影。
“你杀了她,是自己也不打算活了吗?”炽烨斥责着林怀柔。
“君上。”即便贵为缘遥的王妃,林怀柔见了炽烨依旧跪在地上向他行礼。
炽烨一进长宁阁,一股冷风从他的袖口灌进肌肤里。长宁阁内一片静寂,冷风不断从殿堂穿过,拂过六根金丝楠木的立柱,都能听到擦身而过的呼啸声。他看到倒在地上的辛洛,她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此时再看到这血色,炽烨汗毛还是根根立起,头皮发麻。她胳膊的伤口,在昏暗的大殿内闪着黑黝黝的光,她的眼珠像两颗玻璃球一样突出,血顺着她的手臂一直淌到地上。
“如君上所愿,拿到了信安王府。”林怀柔成为王妃后,第一次见炽烨,她一如既往地恭维着炽烨,在林怀柔身上,显然没有铃儿非黑即白的原则性,她圆滑又巧舌如簧。在权力面前,她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感受带到脸上,她能屈能伸又懂见风使舵,在没有到达应有的高度之前,她永远都是谦卑的。
“起来吧,现在应该尊你一声王妃娘娘了。”炽烨冷着一张脸看着她,新王妃生得标致,一双丹凤眼,娇羞又妩媚,他知道,江波殿的新王妃并不得宠。以前,炽烨没有把林怀柔放在眼里,现在亦没有。炽烨不仅没有向她行礼,脸色她不好看,他面无表情,脸色又沉。
“小女不敢忘君上之恩,一直心系西南。”想当初,她只是红楼的麻雀,炽烨是凌驾在她头顶的王族,而现在,她也是王族,炽烨都要尊她一声王妃娘娘,她心里有些飘飘然。“君上,她不能留,她,她是逆贼河宗蒙的女儿河宗铃。”
“你,你说什么?”炽烨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他脑海深处眺出一行字: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与铃儿书。是在与邓汉炎在酒幕喝酒的那一次,但字迹又非邓汉炎,难道,邓汉炎早就知道她的身世,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拜托自己放她一马?他在心底自问,她当真是河宗铃?圆满堂的秘信不止一次地提到她身份有疑。
“她是河宗铃。”林怀柔嗓门提高了,她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罪奴,这样一来,炽烨也不会救她。
“为何现在才报?”炽烨的声音盖过了林怀柔,在长宁阁殿内回荡着。
“小,小人以为君上知道。”林怀柔小声掩饰着自己的私心。
“收起你那些你以为,你以为故意隐瞒龙龟玉石的作用,孤就查不到了吗?”炽烨没有心情在这里跟林怀柔算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账,看到辛洛失神地坐在地上,炽烨从武仙宫带出的怒气消减了几分,这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反而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辛洛。”炽烨叫她的名字次数不多,总觉得叫起来拗口。
炽烨走到铃儿眼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铃儿看了炽烨一眼,炽烨也怔怔地看着她。是这里的人杀了心宿,无论是谁,都是像铃儿一样的王室之人,即使她已经被废,被打为罪奴、死囚,炽烨也不肯放过她以前的身份——辛洛王妃,是眼前这个人,害死了心宿,也会害死邓汉炎。炽烨越看,他心中的火气越盛,他的内力慢慢运送到胳膊上,手上的青筋鼓起。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她欠冯心宿一条命。炽烨慢慢抬起手掌,五指伸开,掌心向上,慢慢用力,手指开始弯曲。这一掌下去,铃儿五脏六腑都会被震碎,炽烨管不了这么多,今日,他也只想报冯心宿之仇,他早已被一腔怒气蚀了心,他手腕一抬,想起了邓汉炎,在酒幕时,仿佛邓汉炎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他拜托炽烨放她一马。“炽烨啊,日后若遇到辛洛,放她一马。”今日来回味当初邓汉炎的话,他终于知道了邓汉炎的心意,原来,他是喜欢辛洛的。从狮岗城调回都城,他一直就在辛洛身边,日久生情也罢,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也罢,那些为辛洛挡刀光剑影,避过尔虞我诈的权力游戏,邓汉炎为辛洛付出太多。世间感情大多如此,付出越多,越难舍弃。他慢慢收回掌,笑了,笑出了眼泪,悲从中来。
“河宗铃。”他一遍遍重复着铃儿的名字,现在将铃儿拿在手上毫无用处,杀之恶心,弃之可惜。北冕国的老人都说,人算不如天算,以前炽烨不信,今日他信了。他处心积虑想用铃儿同时换回冯心宿和邓汉炎,顶着谋逆的罪名将她带进北冕城堡,却着了缘熠的道,炽烨有种被过河拆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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