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话题中,众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涉及这类话题。在柳思远有意调动氛围下,一顿饭下来也还算热闹。
陈泫在吃完饭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回屋,而是在位子上多留了一会儿。
齐怀善本想趁机找他说说话,一扭头却发现,陈泫虽然坐的还算端正,但眼睛却早已闭上了,正小幅度的点头打瞌睡。
这个时辰犯困对陈泫这个夜猫子而言,属实不太常见。
齐怀善哑然笑了笑,像是觉得好玩,眼底的笑意却在目光触及他眼下的乌青后顿住。
“小六?”另一侧的段沉也发现了打盹的陈泫,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困了就回屋去睡,别撑着。”
“……嗯。”陈泫模糊应了一声。他看样子是困狠了,连眼睛都没怎么睁开,身形一闪就直接没了踪影。
“这孩子……”齐怀善看了看空荡荡的身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么点路都懒得走,他到底多久没睡了?”
“不清楚,不过肯定累坏了。以前这个点,他两只眼睛瞪得比谁都精神。”段沉也笑笑,仰头喝尽杯中的残酒。他的面颊酡红,撑着下巴,目光落到对面说说笑笑的弟子们身上。
贺庆正被江大福比他腿还粗的胳膊揽着脖子,手舞足蹈地大吹特吹自己此行的遭遇。萧凤不时搭话拆台,贺庆奋起反击,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多好的青春年纪。永远都怀有一腔热血,不知烦恼为何物。
半晌,段沉突然低下头,低声自语道:“……我要是也有灵根就好了。”
“嗯?”周围声音太大,齐怀善没听清。
似乎是喝醉了,段沉的眼神有些迷离。他转头对齐怀善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越发清晰。齐怀善这才发现,段沉下巴上的胡子有几根都泛白了。
“大师兄,你一直这样,其实也很累吧。”
齐怀善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自从师父走后,除了小六离开后的那次,你几乎没离开过三白宗。不是不想,而是你不得不吧。”段沉闷声笑了一声,向后靠到椅背上,偏头看向另一侧,粗犷挺拔的眉眼被阴影笼罩。
“我和大福他们在修真界没有自保之力,除了三白宗又别无去处。你做不到抛下我们不管,只能守在这里。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而自己哪里也不能去……很累吧。”
“……你喝多了。”齐怀善脸上的温和减退,语气多了几分冷硬,“阿沉,再胡言乱语,别逼我在这大好的日子当这么多人的面揍你。”
段沉不说话了,低头靠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齐怀善没有看他,而是双手交扣放在腿间,也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向被灯火照亮的屋顶。
片刻后,齐怀善才淡淡出声:
“…的确有点累。”
段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不过,我选择的已经是最轻松的路了。我胸无大志,没什么这辈子非完成不可的大事,也不想闯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你、你们,还有三白宗,对我而言就是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守在这里,守着你们,是我乐意。”
“谁活着不累?要论累,小六、双雁他们谁都比我更操劳。与他们相比,我所做的只是最简单的事情。所以说,小孩子就不要胡思乱想啊!”
齐怀善直起身子,抬手敲了段沉一个暴栗:“更何况在这儿还有你帮我,我每天过得跟个甩手掌柜一样,这么说你不比我更惨吗?”
“大师兄!”段沉疼得龇牙咧嘴,咬牙道,“你干嘛使这么大的劲儿!还有我都三十七了,不是小孩!”
“难道三十七很大吗?”已经年过不惑的齐怀善眯眼微笑。
“……”段沉一时语塞。
照他这个逻辑,岂不是只要比他小的就都是小孩?
“不说了,我回去睡觉。”
说着,段沉撑着桌起身,拖开椅子离开了饭桌,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江大福他们收拾碗筷。
“好的师父。”江大福侧身应了一声,接着就回头分配任务道,“老黄,你等会儿负责端盘子,师弟你擦桌子——阿庆!别躲,洗碗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我不要!”贺庆抱着头就往椅背后面藏,高呼抗议道,“我今天刚回来就叫我洗碗!这是压迫!!”
久违的吵闹,自从小六和阿渊双雁他们走后,三白宗已经有阵子没这么热闹了。
大呼小叫的声音充斥满整个屋子,若是平常,齐怀善肯定要出言教训了。但现在,他只是放松的坐在位置上,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却是一片茸茸的暖意。
——真好啊。
…
陈泫睡了几乎整整一天。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或许是因为昨天下了一场大雪的缘故,今晚的夜空异常澄澈。
一轮弦月悬在天边,银亮的月辉倾泻而下,雪光反射,照得外面格外明亮。
他从床上坐起身,没有急着下床,而是低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好久没休息这么长时间,他的四肢甚至有些发软。
“叩叩。”
门被敲响两声,外面传来柳思远的声音:“师叔,醒了吗?快开饭了,师父叫我来喊你。”
陈泫应了一声,接着坐在床边穿好靴袜,披好外衣后推门而出。
寒意扑面而来,伴随着冰冷的气息涌入肺部,顿时令人精神不少。
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只临时清出几条常走的小路,分别通向弟子寝室和他们几个师叔的房间。
不过这几条小路的意义显然不大。尤其是弟子寝室两侧的位置,雪地上尽是叠加的脚印,还有堆雪人和打雪仗留下的痕迹,一片凌乱,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
柳思远跟在陈泫身后几步的距离,见他向两侧观望,微笑道:“今天大家闹的比较厉害,阿庆还说要是小师弟在,这回打雪仗肯定能赢他。”
陈泫没说话,而是看向一旁雪地上歪七扭八的一排雪人。
那些雪人两个巴掌大小,头和身子都是由两个拳头大的圆球组成。
尽管十分潦草,但每个雪人都被安上了眼睛和嘴巴,有的甚至还插上了用树枝做成的小辫,能看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啊,这个,”柳思远一看那排雪人就笑起来,“这是他们几个小孩一起捏的,说是全家福。”
“全家福?”陈泫重复道。
“嗯,”柳思远语调上扬,笑着指向前面几个笑眯眯的雪人,给他认道,“这是师父,我,还有阿旻。再往后是二师叔,阿庆,还有师姑和四师叔他们。”
陈泫的视线继续后移,停在最后的两只一大一小的雪人身上。
大些的雪人站在前面,脑袋和身子都圆滚滚的。两枚干枯的半圆形叶片充当它的眼睛,一小段平直的树枝当做嘴巴,看起来满脸不高兴,像是在生闷气一样。
小一圈的雪人站在大雪人的身后侧,眼睛用两粒米黄色的芝麻代替,嘴巴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看起来莫名有些傻气。
不知是谁在它的头顶插了几根弯曲的枯草,似乎想起到一个头发的作用,却让这雪人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滑稽了。
“这是师叔你和小师弟。小师弟头上的几根草是阿庆干的,他还硬说自己补充出了小师弟的神韵……”
柳思远边笑边侧目看向陈泫,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后者的瞬间停住了话头。
他怔愣地眨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陈泫在笑。
这虽然不是柳思远第一次见六师叔笑,却是头一次见他笑得如此柔缓。
那是一个安静到堪称温柔的笑。
陈泫垂眸停在雪地上的一排歪歪扭扭的小雪人旁,唇角上扬,眉眼间往日的凌冽全然消散,眼底满是平缓的温和。
他的双眼不再是冰封的无尽深潭,反而像一池融化的碧波春水。
陈泫弯下腰,掌心亮起莹润的白光。片刻后,他起身对柳思远道:“走吧。”
“哦、好。”柳思远愣愣跟上他的脚步,直至走出两步后,才想起回头看陈泫停留过的那片雪地。
只见那片不大的雪地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挨在秦双雁的雪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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