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秋的风不算冷,却将南筝吹得瑟瑟发抖。
偌大的凤霞宫里,空无一人。她佝偻着身子把被风撞开的门给关上,这是她小产后留下的毛病,一遇刮风下雨便浑身骨头疼痛难忍,不过十八的年纪却要像八十的老媪一般,寸步难行。
她有预感,自己怕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外面的雨,下的噼里啪啦夹杂着嘈杂的脚步声。不多时,门被再次撞开,南筝下意识回头,却看见身着龙袍的江辰和衣着华丽的柳如烟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大步跨进门槛。
她与江辰视线撞到一起,寒意由心而生。江辰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轻笑一声:“起来,朕带你看个好东西。”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亢奋和迫不及待。
南筝木讷的移了视线,落在一张小毯子上,上面画着虎头图案,那是她给自己曾经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
是她和江辰的孩子……
还未来到这世上看上一眼,就被江辰命人给她灌下红花汤药,那天的雨一如今日,她挣扎着爬出房间想追上离开的江辰,忘了当时江辰说了什么,只记得她下身的血迹染红了院子一大片草地。
“你好大的胆子,皇上跟你说话呢!”柳如烟娇嗔道:“亏你还是名门贵女,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南筝身子微微一怔,心中无尽悲鸣。她原是昭阳国大将军顾鹤翔之女,是幺女亦是独女,府上她母亲,两个姨娘往上所出皆是男孩,因此她成了全府的焦点,连两个姨娘也是疼爱有加,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而江辰,他的母妃乃是一介宫女,偶得先皇宠幸就有了孩子,因此一跃成为丽贵人。可她就算生下皇子,也改变不了之前是宫女的事实。
江辰虽为五皇子从小到大都备受诟病,养在宫外也不得先皇赏识,可以说是徒有其名。
唯独父亲对他心生怜悯,时常接他入府和自己的哥哥们一同学习习武,待他甚至比自己和哥哥还好。
可,好人没好报。
那时,江辰时常入府,恰逢她情窦初开,认定了他就是此生挚爱。不顾父母亲反对,不惜和家里决裂,以自刎逼迫最终得偿所愿。
他曾说过,要护她一辈子。
那些誓言时常像诅咒一样飘荡在耳边,南筝面容憔悴地侧过头,无力的捂起耳朵。哀大莫过于心死,她还能说什么?
“皇上,您看!这个女人也太不识好歹了。”一旁的柳如烟攀上江辰的胳膊,恨不得整个身子与他融为一体:“皇上,您看她呀,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还不如丢出宫去,免得还浪费银钱养着她。”
南筝抬眼,想上去撕了柳如烟的嘴,奈何她手脚筋脉尽断,除了能拿较轻的物品和行走外,再做不了其他。
可她身为将军之女,是梦想成为一代巾帼女雄的人啊!
这都是拜她,柳如烟所赐!这个她百般呵护的庶妹!表面上人畜无害,却是十足的喂不熟的白眼狼!
最初柳如烟和她母亲元娘是被父亲捡回将军府,以丫鬟的身份留了下来,可后来元娘用药爬上了父亲的床,最后成了将军府的姨娘。而柳如烟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父亲的女儿!
她在江辰向将军府提亲时,与其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想到这,南筝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江辰抚了一下柳如烟的脸蛋,戏谑道:“你怕什么?留着她权当是养了条狗,不是还能给你解解闷吗?再说了,你当丫鬟伺候了她那么久,就不想体验一下被她伺候的感觉?”闻言柳如烟娇媚点头,眼里的笑意肆意张扬。
南筝猛地一呕,却是鲜红的心头之血!
她仰起头看向两人,眸光如寒刀锐利,仿佛要将两人撕烂揉碎。江辰周身一震,表情迅速冷却下来心情全无,朝身后一勾手,几个带刀侍卫强行架着南筝,拖出门外。
南筝无力反抗,只得如人偶一般任其将她拖进门外的倾盆大雨里。本就畏寒的身躯,在接触到满地雨水时,骨头如同被无数只虫蚁啃食一般。
而江辰和柳如烟坐在宫人抬着的轿撵里,由宫女撑着伞,好不惬意。
南筝早已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只是在看见地牢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周身一颤。顿时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江辰让侍卫和宫人们都守在外面,强行拉着她进去,柳如烟恐怕被遗忘似的紧跟在后面。一进到地牢,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周围阴暗潮湿,能听到“嘀嗒”的滴水声……和此起彼伏的呻吟声!那声音……南筝不敢想,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袭来,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顺着鼻翼淌到嘴里,一股咸腥的味道在嘴巴里四散开来。
越往里,呻吟的声音越大,她再也走不动了,最后只能被江辰拖着前行。
“皇上,要不臣妾还是在外面等您吧。”柳如烟也开始害怕,脚下的步子越来越犹豫。
江辰脚步一顿:“跟上!”地牢幽深,三人走了好一会。终于,江辰停住了脚步,眼里光芒乍现:“南筝,快看。”他说着强行把南筝面朝铁栏杆架起,伸手从她腋下绕到前面,掰开她的双眼看向牢房里面。
南筝已经猜到里面的人会是谁,可她没想到的是,江辰竟然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她的父亲,她的五个哥哥,还有她……不足三岁的侄子,全部被砍断了双手双脚,塞进了酒缸里!
人不人,鬼不鬼!
南筝顿觉五雷轰顶,嘴巴颤抖着张开合上再张开,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一股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平时走两步都会喘的人,此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甩开江辰的胳膊,疯了般冲进牢房里。
“爹爹……大哥!二……”南筝趴在酒缸边嗓音已然嘶哑,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顾鹤翔贴在脸上的碎发撩至耳后,用袖子拂去他脸上的水渍:“爹爹,我是囡囡啊,您看看我。对不起,是女儿错了!不该是您,不该是您啊!”
顾鹤翔感受到什么,开始晃动身子,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呜鸣的声音。
南筝这才发现,父亲嘴里空无一物,舌头早已被拔去!
她两眼一黑,像是被人推进巨大的冰渊,刺骨冰寒。她发了疯似地一一掰开哥哥们的嘴,直到三岁的侄子时,她怎么也下不去手,那张稚嫩的小脸早已没了血色!
“别费力了,他们听不见,看不见,也说不了话。”江辰摩挲着下巴像是欣赏一幅美景:“怎么样?酒越酿越香越长久,朕把他们放在酒缸里,活得更久!”江辰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柳如烟看到这一幕早已瘫软在地,脸色苍白,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南筝回眸,怒火将她的双眼烧得通红,浑身血液倒流进那颗早已枯竭的心脏,然后疯狂膨胀跳动,不顾一切朝江辰冲了过去:“你答应过我会放了他们!你不是人!畜生!你会遭天谴的!”
江辰轻松将她推开,她听见自己身体里的骨头“咯嘣”一声,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你不想知道,你母亲去哪了吗?”江辰挑衅:“她现在是快活楼最有名的人,一文钱,乞丐都能享用。”
“江辰,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家?到底为何啊?”南筝无力的瘫在地上,委屈,愤恨,无助似洪水涌上心头,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变成了血泪。
“为何?顾鹤翔在民间影响力颇深,民心所向,他在,朕怎能睡得安稳!”他语气一顿:“而且,朕就是看不惯你们一家和睦的样子!怎么?故意演给朕看?季鹤城一开始不就是看不起朕,才不愿让你嫁给朕!”
“幸好你蠢,要不是你的执着,朕也得不到顾鹤翔的倾力相助,说起来,还要好好感谢朕地老丈人,你放心,朕定让他长命百岁!”
“至于你,朕最看不惯你一副施舍的模样!不过是个将军的女儿,有什么好傲气的!朕就是要褪去你的傲气!撕烂你的自尊!把你踩在朕的脚底下!”
这一刻,南筝终于明白,有些人,就是恶,从骨子里就坏透了!
可是她好恨,好恨!“江辰,我顾南筝诅咒你!生生世世!若有来生,我定要你十倍,百倍偿还!”她猛地一咬舌尖,蓄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冲向江辰,扬起一把尘土,趁江辰揉眼之际,尖锐的指甲狠狠地从其脸上划过,带出一丝丝鲜红血肉。
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好过!
江辰吃痛抬脚将她踹飞出去,头上唯一的木簪掉落在眼前。这一次,她再没力气爬起来,呼吸越来越微弱。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江辰掐住了柳如烟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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