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裕清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他想要说的话都纠结成了分不开的毛线团,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干巴巴地问了一个稍显不合时宜的问题:“……你还有男朋友呢?”
姚芯说:“有啊……我、我看上去,很不招人喜欢吗?”
苏裕清心想这说得是哪跟哪的话,但和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他只能压下心底莫名翻涌起的五味杂陈的感觉,说:“只是没听你提过。”
“哦,那是、那是因为……我们现在是异国恋。”姚芯眯起眼睛,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们、五年!……我和他是……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他们相识六年,恋爱五年。初识柯安远,是在姚芯大二,那年他十九岁。柯安远大他一岁,是他的学长。
那是五月底的一个晚上,姚芯为了踩着最后期限完成那个月的校园跑,同往常一样揣着手机独自一人来到学校的操场上。
虽然找个代跑对当时还是姚小少爷的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动动手指就好,但那个月他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亲自去操场动一动的念头——直到后来他和柯安远谈上了恋爱,他将其称为“命中注定”讲给对方听,柯安远便也笑着亲亲他,说对,我就是命中注定要遇到你。
事实上,像他一样的学生不在少数,大家绕着操场外围缓慢奔跑,场面看上去颇为壮观。这几天晚上,除了夜跑的普通学生,中心的草场上也一直有同一批人在踢球,足球滚过,激起一片草屑飞扬。
姚芯对足球不感兴趣,只在一开始瞥了两眼就移开视线。那天晚上,他照例沿着跑道慢跑,没想到前几日都与他相安无事的足球被人飞起一脚,直冲他的方向而来。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被滚至脚下的足球绊了个正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啊”便往侧边摔了下去——而他做出最大的努力就是在着地之前用胳膊撑着,确保自己的脸完好无损。
他的脸确实没事,手肘也只是轻微破皮,但只有脚踝是结结实实地扭了一下,连动一动都疼得要命,像是往里扎了一根针。
在他身后跑步的女孩见他摔倒,停下脚步要来扶他,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姚芯,便有一个穿着无袖背心的男生匆忙跑过来,面色紧张地问:“同学,你没事吧?”
这就是柯安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旁边的女孩欲言又止,柯安远率先转过头对她说:“刚刚那个球是我踢的,我会照顾这位同学,你继续跑步吧。”
女孩有些尴尬,左右看看,只得点头说好,便离开了。
姚芯听到面前这人承认球是自己踢的,心里头鬼火直冒,只可惜他被痛出生理盐水,眼眶通红地泛泪,连发火听上去都是小猫乱叫,带着哭腔的声音毫无威慑力,“我有事!你完蛋了!……好痛……”
“抱歉抱歉,同学,实在不好意思!”柯安远脸上愧疚的神色不似作假,他试图检查姚芯扭伤的脚踝,被后者一脚蹬开——当然,这牵动了伤处,姚芯倒吸一口凉气,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凶道:“你干嘛!”
“别动,”柯安远没因为他的态度生气,反而更加耐心下来,“我看看严不严重。”
姚芯才不管这些,张口就笃定道:“特别特别严重!”
柯安远眉头微微皱起,“的确。”紧接着,他便蹲下身,用后背对着姚芯对他道:“上来,我背你去校医院。”
这下换姚芯傻眼了,他看着面前这个男生宽阔的后背,掩藏在背心下的背肌透过衣料显现出流畅的弧度,他突然就没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气焰,说:“不用了……我其实……”
“上来。”柯安远坚持道,“是我弄伤了你,我要对你负责。”
听到这句话,姚芯没由来的脸红——即使是现在的他,他也说不准自己当时是为什么。也许是他从来没谈过恋爱,也许是他从成年起就小心翼翼地保持和同龄男生的距离,也许只是因为当时柯安远的语气很坚定让他安心,又或许是因为柯安远长得很帅,的确是他喜欢的类型。
总之,他脸红了,稀里糊涂地就趴上了柯安远的后背,砰砰跳动的心脏隔着一层布料与他紧紧相贴。
他担心对方发觉自己鼓点般的心跳,便主动出声,意图转移注意力,“你害我不能完成这个月的校园跑了……”
“我帮你跑。”柯安远说,“以后我都帮你跑。”
他们在校医院交换了姓名与联系方式。
从那以后,柯安远果然履行承诺,他放弃了踢球,每天晚上就约姚芯在操场见面,然后拿着他的手机帮他跑步。
除此之外,他们线上聊天也渐渐频繁起来,姚芯发现柯安远和自己很聊得来。
大学时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他从小的生长环境为他打造了一个完美得宛如乌托邦的温室,他可以在其中追逐任何在旁人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热爱艺术,喜欢研究历史,但这些与他所学的专业毫无关系,身边那些富家子弟的朋友对此也兴致缺缺。
但面对柯安远则不一样,无论是古典音乐还是西方文学艺术,好像无论自己说什么,他的思想都能与自己合上拍。
“就这样?”苏裕清听完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不知为何竟冷笑一声,以此掩盖自己话里若有若无的酸意,“就因为这个?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不……没有,才没有这么快……”姚芯摇摇头,有些不满地反驳他,“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一年……然后他毕业了,他邀请我,和他一起毕业旅行。”
“你答应了?”苏裕清皱眉。
“答应了……”姚芯脸上露出一个堪称傻气的笑容,“因为、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有点喜欢他了。”
苏裕清又是一声冷笑,“哦,只是有点?”
姚芯不理会他的怀疑,把脸埋进他的大衣里,继续道:“我们一起去环游了欧洲……”
他们在那个夏天开车环游了欧洲。
第一站是南法普罗旺斯,他们在夕阳时分到达了瓦朗索勒的薰衣草花田。那个时候,太阳将落未落,纯粹梦幻的紫色连天连地,焦糖般的余晖倾洒其上,将一切渲染得如童话美好。薰衣草浓烈的芬芳令人眩晕,他们戴着草帽穿梭在那片花海中,柯安远突然对他说别动,然后他举起相机,快门按动的声音响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姚芯说,你刚刚好漂亮。
漂亮,柯安远喜欢这样形容他。他们开着车在法国的乡野小路奔驰时,他们在冰岛的海面上见证鲸鱼出海时,他们在佛罗伦萨的教堂前凝望落日时,柯安远总是转过头来看他,然后对他说:
“姚姚,你好漂亮。”
旅途的最后一晚,他们漫步在克罗地亚的海滩上。夜幕降临,繁星将至,不远处有人抱着吉他,坐在沙滩上哼唱不知名的歌曲。
柯安远突然握住他的手,迎着海风朝那位歌手的方向奔去。姚芯不明所以,站定后却见他上前与吟唱的歌者攀谈,后者脸上浮现出笑容,将怀里的吉他递给了他。
柯安远垂头拨弄了几下琴弦,然后重新抬头,看向姚芯,说:“姚姚,我想为你唱一首歌。”
三三两两的人群经过,不约而同地被吸引,相互依偎着驻足下来,带着善意的微笑注视着这个抱着吉他、面容英俊的亚洲人。
柯安远的眼神闪烁着温柔的月光,穿过人群,望向姚芯,然后他轻轻地开口,唱道:
“Soul mate, soul mate, soul mate,
(我的知己,我的爱人,我的灵魂伴侣)
Won't you dance here with me while it grows late?
(天色渐晚,你可愿与我共舞一曲)
Put your head on my chest, that's your safe place,
(依偎在我怀里,让它成为你的避风港)”
他的嗓音清哑,蕴含无限柔情,他的眼睛凝望着姚芯的,尽管他的面颊、耳根已经通红一片,却依然坚持将情诗般的歌词娓娓道来:
“When night finally es and the leaves have fallen from the tree,
(当夜幕降临,叶落归根)
Baby, you'll have me,
(吾爱,我将永远属于你,)
Soul mate,
(我的灵魂伴侣)”
姚芯站在原地,任由热气爬上他的双颊,蒸腾他的眼眶,那双见证过夕阳下的薰衣草田和海面上昂首的鲸群的眼睛,在这一刻将要被熏蒸出眼泪。
“I promise you that I'll find a way,
(我发誓,你会被温柔以待)
To give you hope, to keep you close and safe,
(无微不至地爱你,给你安全感,让你将对余生满怀期待)
Keep you no matter e what may,
(共同面对人生的每一瞬间)
And then we'll sleep in endless sheets of gray,
(在温柔的灰色海洋里相拥入眠)”
缱绻的歌声缓缓落下,柯安远放下吉他,朝姚芯走去。
“我爱你。”他对他说。
姚芯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滚烫的眼泪砸进他的怀里,被两人的体温融化。
他哽咽着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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