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无双难以置信的,是石敬瑭居然被绑了,出现在淮南境内。
驱车直入淮南的车夫,也是一个面生的汉子。无双接到暗门传来的消息,差点没当即抽刀而去。
千冥知道,无双其实自回来以后,一直对石敬瑭伤她右眼的事耿耿于怀。
这么快又让她去接应绑来石敬瑭的马车,着实是很让人为难。
不知主人是如何想的,难道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徒弟的性命吗?
无双什么身手,正伦和千冥心知肚明。若小丫头一个心魔难抑,保不准主人的三徒弟,就无法再活着入扬州城了。
千冥明显能感觉到无双的呼吸都乱了节奏,她的手也开始不自觉握上腰间的匕首。
“丫头,你若不愿去,我便去求主人另选……”
“我去!师父不要求主人了,无双愿领这次任务。”
“可是你……”
“师父放心,无双不傻,这是主人的试炼,无双若是推诿,那便没了做暗门下一任统领的资格。”
千冥不再说话,因为无双的话,让他不知该如何说起。
收拾好情绪,无双动身前往接应石敬瑭。
其实,就连无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到,再见石敬瑭时,能抑制住自己的恨意。
这一去,她只能说,看命运吧!
一路颠簸,那老车夫为了赶紧把车上的人按点送达,一路可不敢停歇。也不顾车里那人是否舒畅,卯足了劲赶车,颠的石敬瑭胃里的酸水都吐干净了。
醒来已身处拥挤的马车内,石敬瑭浑身乏力,被束缚的手脚,也是让他挣扎不开。
想来,自己应是被师父的人抓了。
因为他了解晋王的手段,若抓住他,就会在第一时间将他灭口,哪会容他还遗存于世。被师父的人带走,这也正是他计划之中的意思。
他都来了,就不怕茯茶再跑的无影无踪。
既然拴不住,那便换个方式。只要茯茶还在他的视线里,就不怕地宫的宝藏流进别人囊中。
老车夫终于交了货,因为石敬瑭能明显感觉到马车没有那么湍急了。
石敬瑭不知师父派了谁来接应,心里多是对那赶车的人存了些好奇。毕竟他如今不再是建业的少主,反而还是判出师门,残害同门的凶徒。不知道,这些对师父唯命是从的子弟,如今又是如何看待他这样身份之人。
絮妍是不可能来,因为能猜到,絮妍若与他同行,必定不会像那老车夫这般粗鲁待他。
茯茶就更不可能了。听絮妍说,茯茶生了癔症。多日藏着不现身,以茯茶的性格,想必是病发后,只能躲起来休整。
脑海中无端想起一张黝黑的小脸,娇小精干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个刀尖舔血的刺客。‘不,不不,不可能是她。’
石敬瑭还记得自己出手伤害无双的时候,不仅心里害怕,手也抖的很厉害。
他自知那种毒的可怕,虽不至死,但分量掌控不当,毁了一个人的可能,也是有很大概率的。
就在石敬瑭惶惶不安时,无双戴着能遮盖大半张脸的鬼面进来。
右边的眼已然被面具封住,左眼虽露出视野,可那边角隐约显出的溃烂,还是让石敬瑭心里一紧。
无双就这样盯着石敬瑭,一只眼看着他苍白的面色,胡子拉碴的颓废模样。
手里的匕首一再迟疑,最终,无双的手还是向旁边偏了几分,割断石敬瑭五花大绑的绳索,她潇洒不羁的扭头就走。
方才,石敬瑭以为无双会手起刀落,给他来个痛快的解决。
全程石敬瑭呆愣的看着,仿佛无双的迟疑,给了他莫大的侥幸。
骄傲如他,怎么可能忍受一个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对他施以宽恕。不就是一只眼睛,一张脸吗,他自认为赔得起。
“喂,你要报仇,我便在你面前。”
“……”无双不予回话,自顾自的驱赶马车。
“你不想杀我吗?我戳瞎了你的眼,还毁了你面容。”石敬瑭说,“也对,像你这样见不得光的老鼠,有没有面容有什么关系呢?哈哈,终是没人会看。”
“……”
“杀了我,来啊!你怕什么?丑八怪,你来啊!”
“……”
“我让你报仇,你听不见吗?阴沟里的腌臜物,你装什么宽宏?我不需要你们那套假仁假义的原谅,虚伪的东西,你以为你这样,就不让人恶心吗?”
无双依旧没有回应,直到石敬瑭自顾自在马车内嘶吼到崩溃,她跩着马绳的手,才逐渐松了些。
石敬瑭不知的是,其实无双方才多么想出手了结他,可压抑在胸腔的汹涌,终是被她以对‘千冥的承诺’压制住了。
她也擅透析人心,知道石敬瑭傲慢,对于瞧不起的人更是不屑。击溃这样一个人,只要在他面前做到比他更傲慢,诛心的惩罚,就会让他自伤不能自拔。
石敬瑭这一生,都是在奉承中成长,便是族中受难,他的骄傲也从未被摧毁。
他的一生在无双看来,就算太一帆风顺。
骄傲的人,永远不会低头。无双懂,石敬瑭话里尽是激怒,可他为何这样,还不是那没有完全泯灭的良心。
伤了她,还会因她来接应,而变得自责。
无双有些无奈,勒住马绳,声音淡薄的说,“若真想做个恶人,你就应该扔了那可笑的愧疚和良知。我不杀你,不是因为对你的宽恕,而是我生命中,还有重要的人需要守护,容不得我行差踏错一步。不然,我将失去比容颜更重要的东西。”
被无双这话说的无言以对,耳边一直回荡‘可笑的愧疚和良知’这句话。
石敬瑭没想到,自己也想不透的痛苦,居然被这个刺客一语中的。
再看无双的背影,石敬瑭一时五味杂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烙了个疤,揭不得,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他从未想要放过,也一直这样定义别人。以为所有人都会如他一般紧紧逼迫,谁知……
‘被人原谅的心情,竟会这么难受。’
两日后,无双带着石敬瑭入了扬州,只是绕去了一桩不起眼的院子,而后,便再也没见石敬瑭出现过。
正伦明言,说暂时不见石敬瑭,要无双将其暂扣住。
石敬瑭不解,分明他已经来了,师父应该当面来找他求证,可为何避而不见。
他问无双,无双不答,视他为空气般。
被冷落的这些天,石敬瑭在院内找了一些书来打发时间,整日清闲的过着事不关己的日子。
就在他以为并州那摊事恍如隔世的时候,絮妍回来了。
还带着癔症频发的茯茶。
石敬瑭也是无意间听无双说起,说是茯茶的癔症恐怕难愈了。师父也束手无策了,求了名医名药都无可医,她可能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无双还说,茯茶之所以难愈,也是因为她曾在汴州时,头部受过重创。之后本应小心照拂,可没料到竟被囚出了臆想症。
往后,茯茶会记不起身边的人和事,日渐忘记所有和她有关的人。甚至,时间久远些,她都会忘了自己,记不起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石敬瑭无言,静坐在书案前冥思。
良久,他说,“我想见见小师姐,能帮我去找师父行个方便吗?”
无双这次居然没有回绝,带着他从小院的后门溜出,一路从江南气息浓郁的扬州街口,前往某处香榭小居。
再见茯茶时,她在睡梦中还不停的挣扎。
让石敬瑭万万没想到的是,师父竟还称他‘玄忌’。
“玄忌,你师姐说在并州城时,你擅作主张囚她,可有此事?这些天,我不见你,你又可曾看透?”
正伦这话问的石敬瑭不知所措,赶忙跪下认错,却被絮妍一巴掌扇的嘴角淌血。
“你还敢来看茯茶?真不知你还能这番厚颜无耻。”
“……玄忌,为师只想听你说。你可想好如何自辩?”正伦未阻拦絮妍,可也没有容许絮妍继续针对石敬瑭。
“玄忌有愧!”猛然抬头,石敬瑭看向正伦,双鬓的银丝异常显眼。
“何愧之有?”
“玄忌不该擅作主张,不该带着二位师姐在并州城内以身犯险。不该违逆师命,不该祸及暗门子弟……”
“呸,你敢说你没有将茯茶囚在暗无天日的洞府吗?”絮妍无比激动。
石敬瑭嘴角一笑,竟朝絮妍作揖,声音弘毅的说到,“没有。”
絮妍气的浑身颤抖,剑拔弩张的样子,让一旁的无双都觉得气氛紧张。
正伦深深看了一眼石敬瑭,轻轻梳理双鬓的银丝,说,“……好,我信你所说。”
“师父?你!”最先被震惊的是絮妍,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双也被正伦的话惊到,只是她人微言轻,只能默默低下头,立在门边不敢言语。
“记住你今日做的决定,出了这扇门,你我师徒缘分也算尽了。”正伦又说,“努力活着,这是为师最后叮嘱你的一件事。只有活下去,你才有机会去做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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