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将格局洗牌,不仅是正伦迫在眉睫的举措,也更是张全义期待的。
结果或将会给如今的乱象梳理出一个方向,无论正伦是否能扭转局势,他的魏博也永远挣脱不出这天下的旋涡。
姑且就先静观其变,这个小师弟,还真是越来越让他神往了。
对峙在书院外的几批人,那些耐不住性子的,这几日越发少见了。张全义身边的侍卫暗中留意着这里一举一动,有哪些人前几日还露脸,这两天便好似消失。
正伦盘踞在此,不出门迎客,更是不给那些登门的人旁敲侧击的机会。
张全义看懂了他的用意,但笑不语的只等看戏。
淮南扬州方面,近来可是异常热闹啊!
‘朱温现世’的消息,仿佛在梁境内炸开了锅。据他留在汴洲城内的暗哨告知,朱锽明面上对朱温的事情毫无波澜,而实则早已暗中派出鬼手刺情。
淮南蝼蛄的声名,虽不及鬼手刺客响亮,却也曾是整个江南不容小觑的存在。
这场关乎暗地实力的较量,想必也是师弟正伦的安排。
纵观当下,还能背倚强大国力的暗地组织,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师弟正伦想要将这些力量互相消耗,便只能身陷其中。以淮南蝼蛄的背景,成功牵制鬼手的注意,再集中暗门,敲打河东来的那些暗卫。
刘语莹擅自抽调的那些,充其量只能算作河东暗卫的外门小丑。
真正曾在老晋王李克用身边,得以撼动河东政权的核心,却是这些年,暗门始终捉摸不透的秘密。
暗卫在各地的根源极深,李克用当年布局尚早,待到今时今日,就已然形成了可怕的存在。
张全义应邀,答应正伦会在升州多住些时日,如此也正好全了他想见识河东暗卫真实实力的夙愿。
又是几日光景,书院外早已不似之前那般人潮涌动。
鬼手和蝼蛄的人陆续都撤离了不少,想必扬州的局势开始有了玄妙。
正伦毕竟只当自己是个读书人,这些日子来的杀戮,终归不是他习以为常的。让人将那些死于暗门之手的刺客们掩埋后,他也打算正式开院授学了。
升州有名的文人,岂能不做些和学问有关的事情。
这日起早,建业书院开堂讲学。
本该是慕名而来的学子蜂拥而至,却不曾想,偌大个讲堂上,只有正伦一人悠哉的烹茶养神。
半日光景,大敞的院门竟没有人上门。
守在园中的絮妍,未见正伦无恙,忧心的恨不能冲进去看看。
可正伦事先已经言明,堂内只有千冥一人足矣。
就在絮妍快按捺不住时,院门外一声“有人在吗?”,又适时的将絮妍冲动的情绪拉回小心谨慎。
“这位公子止步,私家宅院岂能随意踏足?”絮妍身装女侍衣裙,端着双手上前询问。
“哈,这位姐姐所言甚是。是小子唐突了,还未递及拜帖便贸然上门。”那一身素白的晚生朝絮妍作揖,抬眼看她眉宇之间满是风雅。
突然想起正伦说过,今日只要是登门的人,就一概不予阻拦。絮妍赶紧改口,“呃,公子想必是来听学的吧?”
“哈正是正是!小子听闻建业书院今日开堂讲学,故此冒昧登门。”那晚生接话接的极快,活脱一个油嘴滑舌的例子。
“原来如此,公子这边请,奴这便替公子引路。”
“那就多谢姐姐了。”
絮妍也学着朝那晚生回礼,躬身请他先行。
行至一处案孰,絮妍指引其入座,转头偷瞄了正伦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瞬间面上一阵燥热。
她知道自己此刻是不被允许来偷看的,方才借着引人前来,心虚的样子又不巧被正伦看见。这窘迫的场面,还真是叫人无地自容。
她慌慌张张退下的样子,正伦尽收眼底。
那种很难出现在她脸上的娇羞,也很难不让他多看两眼。
目送着絮妍离开,正伦满面的红光,也让那位白衣晚生面上多了些异动。
只是絮妍走后,这二人坐在偌大个学堂里,竟鸦雀无声的有些诡异。暗中一触即发的千冥,更是连呼吸都不敢松懈了。
良久,正伦的茶已经喝了过半,桶里的井水也快见底。
那晚生这才慢悠悠开口,“先生乃世间少有的奇才,今日有幸能与先生结缘,实乃晚生寒窗苦读多年,最为有幸之举。”
“呵呵,不敢当。”
“先生想必早已猜到晚生此来目的。”
“哦?阁下什么目的?莫非不是来听夫子讲学的?”正伦好笑的反问他,看向他时,满脸温煦和蔼。
“先生是高人,自然明白晚生所指。”
“高人实则不敢当!”正伦放下手中茶盏,继续慢悠悠的说,“在下倒是挺想领受阁下的一声‘夫子’,只不过,阁下的身份如此非常,在下也便不敢妄想了。”
“……先生所言,小子才疏学浅,听不懂了!”
“阁下所言,在下也未曾听懂啊!”
“那,小子便开门见山了。”那晚生眉宇间的淡然坚定,倒是让正伦有些刮目相看。
抬手相请,正伦继续斟满茶盏,细细品鉴起来。
“先生或许清楚,河东正与梁人交战,此战非打不可,而河东也必须赢。”晚生说,“梁人内斗不断,正是河东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若是能在此时劝离梁军左翼,这场战事的胜利便指日可待。”
“你们河东与大梁相争,与在下一介书生又有何相干?”
“梁贼窃国,其心当诛,河东乃正义之师。先生博学多才,家国天下的道理,岂会不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可依在下所闻,大唐六十四藩王,谁都是打着正义之师的幌子,在邻国边境肆意烧杀抢掠。阁下又如何断定,河东的初心未改?”
“记得两年前,先生以淮南使臣的身份入城,还曾一路历尽艰辛护送‘千钧令’。此情此景,晋王可是至今未忘。想必先生这件往事,早已变相的向世人证明,先生与河东根本不是‘毫无瓜葛’。”
“哼,你们河东还欠我淮南徐家一条性命。”正伦故意带着一丝气恼,与那晚生置气。
听出了正伦所指,那晚生又笑,“徐知勉徐大人的去向成迷,想必先生比小子更清楚才是。”
晚生说的没错,徐知勉一行途中生异,的确是他毁尸灭迹的手笔。
“先生雄才伟略,跟在那徐温身边根本不受重用,即是收做养子,也未尝见其有所爱戴。”这话似乎触到了某些底线,可也证实了正伦心中,对河东暗卫的认知。
河东暗卫的眼线,果然名不虚传。
“先生何不另寻明主?眼下河东已出现大才,天下终归又将回归一统。”
“哦?河东大才,真不知阁下竟对朱邪一族有如此期许。”正伦眉峰上挑,一抹轻蔑让人看了有些不善。
那晚生也不恼,依旧笑靥相对,还模棱两可的说,“先生想是明白人,朱邪一族自朱邪赤心受封起,一门忠烈便名扬天下。更是到了朱邪克用这一代,其辉煌早已于六十四藩中无人能及。先生当初敢于犯险结交,我河东民间早已传颂开来。有读书人,更是敬仰先生才名,欲紧随先生后尘……”
“一门忠烈不假,阁下却一直没有言明,河东大才所指。”
“先生勿怪,实则是小子还未悟透先生之于河东之决心,故而不敢大言不惭,还望先生见谅。”
这话中的意思,正伦又岂会不懂。
这晚生是担心他不能被河东收归,又怕他日后另谋高就。河东二主相争的局面,早已传的天下人尽皆知。李嗣源虽说被排挤在外,可凭着其鸦儿军中的声望,亦是晋王李存勖世袭王位的心头大患。
石敬瑭娶了李嗣源的女儿,而石敬瑭早先是他建业书院弟子的身份,也大白于天下。换做是谁,想必都会觉得他一门属意督帅府。
而不远千里去送那‘千钧令’的他,又似乎对晋王李存勖有所倾往。
正伦想到此,嘴角不免挂起一抹豁然开朗的笑意。
“阁下年纪轻轻,便能掌控整个暗卫,正伦之前倒是怠慢了。”
“先生这是哪里话?河东暗卫隶属皇家护卫,莫非德才武功非凡之辈,又岂能统率管理?”晚生面上毫无变化,波澜不惊的举止,倒是真就证实了正伦的猜想。
“也罢,阁下内务机要,正伦并无兴趣探究。”正伦起身整理衣衫,漫不经心的说,“早前与阁下交手,河东暗卫的势力的确强势。可正伦无心插手天下事,还请河东容得下,我建业书院袖手江湖的心愿。”
那晚生闻言,眼底精光一闪而过。
藏匿在暗处的千冥看不懂了,那晚生方才进来,分明能感受到丝丝杀气。
这才半盏茶的功夫,那气氛似乎都淡了好多。
就在千冥百思不得其解时,正伦早已目送那晚生匆匆踏出了拱门。
“主人?”千冥连忙现身来探,刚举起森白的钩子,想要问正伦放那晚生离去是为何意,就被正伦抢先答到。
“南鸾需要一个强大的对手,不然永远都承载不了其应有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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