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章盯着那杯酒,久久不肯端起,张全义示意下人出手将之困住。
“将军勿怪,全义也只是奉命行事。饮了这杯酒,将军要的粮草,明日便能送至。得罪了!”
三个身手不凡的下人将王彦章困于其中,笨重的盔甲下,王彦章知道自己避不开了。
昔日先帝朱温于他有知遇之恩,他能得如今地位,也多是受了朱家人的恩情。该是时候还给人家了!
不待三个下人伸手抓他,王彦章自行灌下那杯鸠酒。
帐内几人皆看得目瞪口呆,以为王将军怎么也会挣扎抵抗一阵。却没料到他竟一副释然的样子。
一饮而尽后,他将杯盏倒扣,没有一滴剩余倒出。
张全义见此,收回杯盏,被人推着轮椅冷静的离开。临到帐门口,张全义还是忍不住对他说,“此酒早被全义偷梁换柱,还请将军珍重。告辞!”
王彦章一时也没有回过神,久久立在原地,口中的酒早已回甘。
方才并未细品,此时唇齿留香,让他鼻头一热,满腹无处说的苦涩,终于虽着张全义的话音悉数涌现。
他感念先帝朱温的提携,也曾一时头脑发热掺和进夺嫡之争。
可他都为之付出过惨痛代价,整个将军府被烧,他虽痛心疾首,最后还是选择了冰释前嫌。他其实有预感到,自从朱友珪被废,他在大梁的处境就世风日下了。
或许,这都是他自作孽的因果。
他明白张全义调换了毒酒的理由,同朝这些年,不念同朝之谊,也是有些共事的交情在。无论朱锽是否赐他毒酒,他都要为大梁赌这最后一次。
那些深宫里精于算计的白面儿,总在背后诋毁他的出生。
总是不能平等的看待他对大梁的功绩!只有朱友珪,那个最终未能站稳的郢王爷。
眼下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张全义说了,只有喝下那杯酒,粮草明日便能送达。且先不管那酒是不是真如其所说,被换成了无毒的酒,就仅凭他兵临城下的大好时机,这场偷袭,也不容耽搁。
收拾好情绪,王彦章重新扶正头盔,坚定沉着的跨出帐篷。
早已准备就绪的副将们,都站在帐外翘首以盼。一见到王彦章身影,眼里皆是隐隐悸动的殷切。
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他们便可直朝并州城而去。
这些年来的相互打来打去,早就使彼此生出了怨恨。梁人与晋人之间的仇,越打越深,越深就打的越久。
“晋人越了魏博,南下的关卡已经挡不住他们的弯刀。我等生为大梁儿郎,今宁可战死他乡,也势要夺回梁人的尊严。”
王彦章看着点兵场上的众位,眼眶止不住的发烫。
“天雄军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今日我等,也绝不退出并州城外。”
顿时,场上背水一战的将士们,心中的愤怒被点燃。连声说着,“好!好!好!”
王彦章有些心酸,因为这些誓死追随他的将士,他们并不知道今日之奇袭,根本就是他身不由己的选择。
即使天雄军侥幸胜了,那汴州城的朱锽,也一定不会就此放过他们。
一个人的猜忌有多可怕,与之共事的人,一定苦不堪言。而一个君主的猜忌,有时候真的能摧毁许多人的信念和勇气。
“三军听令!”
场下兵将皆伫起长矛,整齐划一的动作,若是初见梁兵的人,定会被其浩大气势所慑。
“即刻起,兵分三面走,近黄昏时分,火药炮响为信。谨记,进攻并州晋阳,不战至城破,天雄不归。”
“得令!”三军怒吼,声似狂潮,震的人振聋发聩。
一场能让并州城再次面临城破的苦战,又一次敲打了这个年轻的藩邦都城。
有人说,这场奇袭,像极了当年朱温报复老晋王李克用时,氏叔琮玩弄的把戏。城破之后,梁人入城洗劫,虽说放过了老晋王,却没有制止梁兵烧杀抢掠。
那是当时骇人听闻的毁城,全城百姓皆成战俘,妇女被掳走几十万,青壮男子也多被挑断手脚筋。遍地都是火烧之后的残垣断壁,瘟疾使得仅剩的老者孩童,生活亦是困苦。
晋人都明白破城之后的意义,只是,没想到三十年光景,梁人就又来了一场类似的‘破城之战’。
待梁军三面围抵晋阳,毫无准备的并州城里,军民甚是齐心。
那是王彦章如何也意想不到的一种景象。
东宫内,唤羽宫。
刘语莹呆呆的看着被呈送上殿的奏折。几十封兵临城下的奏书,就像一道道催命符,让前一天还只想找个替罪羊发泄的她,顿时像中了邪怔的布偶。
她原先也见过梁军攻城的恐怖,那是她从幽州流落边塞前,最不敢忘的画面。
听闻此次攻城的,还是梁将王彦章,她恍若又失了魂。
见晋王妃毫无办法,内侍官担心宫门外,那些还急等着监国鉴印批准的战事布防官们着急上火,便擅作主张抱起奏折,横冲直撞的欲将出宫去找李从珂。
刘语莹不是不想盖监国鉴印,而是那监国鉴印就在她唤羽宫内,人间蒸发了。
她曾拿着鉴印到百官面前招摇过市,当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李从珂的鉴印被晋王妃拿走。自然到了需要监国主持的大事前,所有的奏折都汇聚于此。
刘语莹宫中的宫人们见不得那老黄门如此豪横,携手将老黄门堵在唤羽宫门前。
幸得暗卫使的千户长撞见,这才抽刀吓退了那些宫人。
老黄门毕竟年纪太大了,他直言自己体力不支,请求千户长代他去送奏折。
梁人的大军已攻至城外,孱弱的护卫军,平时欺压一些百姓倒是可见威武。可一旦遇上战场杀人无数的梁军,就立马溃不成军。那几十里外的并州护城河,他们一个时辰都未守住,实在叫人羞愧。
刘语莹后知后觉的朝宫人们吼叫,“……给本宫拦下那老阉人!若是等他败露了本宫宫里的消息,你们便只等着陪葬吧!”
七八个宫人顿时吓的手足无措,朝着老黄门逃走的宫门,一群慌慌张张的女子,蜂拥而去。
刘语莹待宫人都走开,她终于在亲信面前绷不住了。
像是被抽了心骨的傀儡,她惊恐的依撑茶案,浑身止不住的发颤。监国鉴印同那无双一起,昨日晌午时便不见了。
她找遍了整个唤羽宫,甚至寻遍偌大个东宫,都不见鉴印的蛛丝马迹。
偏又在鉴印丢失之后,梁人的大军从天而降。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些事,就像一桩接一桩的发生,并且都是冲着她而来。
此时,她所有的假设都汇集到了无双身上。
刘语莹只恨不能马上将无双抓来,因为她敢确信,鉴印一定就在无双身上。
“去,替本宫传话暗卫使,搜索全城,不得放过任何有可能藏匿的地方!本宫要那贱人的活口,即刻,马上!”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怒视着亲信离去的背影,刘语莹怒急攻心,险些因此晕厥过去。
而与此同时,李从珂与无双正躲在并州城中,督帅府名下的一处庄子。
无双的身上藏着许多旧伤,李从珂见之,更是认定了无双身世的可怜。二人就像悬崖边的两根缬草,紧紧的相拥而眠,仿佛世间事,都不能闯入二人的世界。
相同的地位尊卑,让李从珂暗自从心底起誓,他愿用尽一生智谋,来保护身边的这个可怜女子。
还不知梁军已攻至城外,恍如新婚的二人,若非管家急匆匆闯入,他们的良辰今宵怕是还不曾打破。
“公子,不好啦!梁人来攻城了!”
李从珂慌忙收整起衣冠,根本无暇身边的无双,是否神色有异。
“……梁人?攻城?消息可准确?”
“是暗卫使千户大人送来的急奏,护城河都守不住了,城内的大小各司,都在等着监国司做部署。眼看就要攻城了,公子快些想办法吧!”
“……宫内是何举动?”李从珂突然问到。
管家目光有所指,李从珂亦明白管家的意思。说到,“暂且让她安置于此,既然宫里这么快便认定了目标,姑且将计就计。”
“是!”管家又问,“那,公子如何应对梁人呢?”
“走,边走边说。”
看着李从珂和管家若无旁人的走了,无双原想告诉他的话,也被及时的卡在了嘴边。
因为她能肯定,梁人这次绝对攻不下晋阳。
主人说了,南鸾将送给晋王一份大礼,届时用来缓和河东与淮南的关系。她若是没有猜错,南鸾第一任宫主也会以此作为建交的开山石。
自从换了面容以来,她便再也没见过茯茶少主。
若是南鸾宫主也来并州城,她就能再次见到少主了,她心心念念的师父,说不定也会有机会,容她远远瞧上一眼。
风入秋了,太阳落山时,格外显得清冷。
王彦章大军直逼晋阳城,守在城门楼上的李从珂,少年脸上显露出不符合相应年岁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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