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居里。
屏退众人,莫寒脱掉厚重的外袍,缓缓站直身体。
韩瑾眉目含笑,凝眸看着他。
看着他从一个不足六尺的矮子,慢慢变成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她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莫寒故意白了她一眼,伸手把她捞在怀里,嘴里念叨着:“好想你!”
韩瑾伸手环着他的腰肢,噘着嘴道:“当真?那怎么没收到你的信呢?”
她故意扭脸看着别处,却被莫寒捧了回来,“我错了。原本是想着,到月底,一切终成定局,再去接你。”
他轻轻吻在她的额上,“别生气了。”
韩瑾低眉一笑,轻声道:“并没有生气。”
莫寒牵着她的手走向桌边,卸了钗环,“我来给你整整头发。都让帷猫弄坏了。”
韩瑾乖巧的跟在他的后面。
铜镜里,两人极是亲昵。
韩瑾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会得如此男子倾心相待?她只满目含情地看着莫寒,待他整好发髻,她转身拉着抱着他的腰,闷闷的说道:“我今日救了两人,那个女人,你是见过的,她以前待我好的。”
莫寒摩挲着她的头顶,望着透过窗纸洒进来的点点霞光,“我知道。”
说着,他蹲下身子,“我只是,不愿意你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
韩瑾摇摇头,吸了下鼻子,“有你便好。”
莫寒把她拥在怀里,“好,深夜我们去华家医馆看她。”
韩瑾含着泪,重重地点点头。
余光扫到地上的那堆外袍,娇嗔道:“我再也不想你穿那样的衣服了。”
莫寒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背部,叹道:“快了。”
那样的外袍,从幼年便开始穿,一直到现在。身边的万嬷嬷负责此事,每年都会给他做上两套,一开始,他哭闹过,反抗过。
甚至在六七岁时,有一次,他直接在寒冬腊月里,将外袍脱掉,全数扔进了花园的水池里。
故作坚强立在雪地之中,冲着凝竹苑的父亲,大喊:“爹,我好了,再也不穿那样厚重的衣服了。”
这声音,没有把父亲唤出来,却把曹曦竹喊了出来。
万嬷嬷得知时,他已经被曹曦竹抱进了篱落院。
曹曦竹一脸和煦,怕他冻着,为他烧了热水,派了小厮为他沐浴。
谁知,沐浴时,小厮却脚下打滑,竟直接覆盖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在水中很久。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是万嬷嬷在屋外疯狂的拍门,最终,拎着把大锤愣是把门砸开,将他从水里捞起。
曹曦竹哭哭啼啼跪在父亲面前,说一定会重重责罚那个小厮。果然,不过半日,那个小厮便被棍棒打死。
此事便不了了之。
万嬷嬷痛心的说:“大公子,若是被人知道,你是个身体好的,以后这样的灾祸,怕是只多不少。”
他懵懂不能理解。
结果,次年的夏季,他嫌天气太热,便光着膀子在院内玩耍,便立刻有人送来大筐冰块,供他解暑。
不过半日,他便腹泻不止。曹曦竹又跪在父亲面前,“我只不过让小厮送一些冰块给大公子解暑,没想到,那小厮竟不清楚用法,让大公子尽数吃了。”
万嬷嬷当夜便跪在他的床前,万般恳求。
从那以后,他切切实实把万嬷嬷的话听到了心里,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厚重的外袍,故意佝偻着身体,显得病态十足。
靠着这份病气,他重新笼络了府中母亲在世时的侍婢、小厮,但是于府外生意之事,却是无力。毕竟,多年来,为了生存,他缠绵病榻,身体羸弱,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来秋棠居看他,但却从不提及生意之事。只偶尔教他做些技巧之物,让他打发时间。
他知道,父亲他心里还是有母亲的,因为他还是长期宿在凝竹苑,只是,生意上的事,自己这么一副身体,他不放心!
一过十五岁,万嬷嬷便时常念叨:“大公子,眼下莫府的生意,有一半都是当年夫人的心血,若是太耗心力,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
说的多了,他便有些烦了。那时,他确实还是年少,没有更好的办法,逐步去触及生意。因此,他便时常佝着身子,乘上马车,到郊外散心。
一来二去,认识了当地的农户的女儿阿碧,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愿意听他述说多年的苦闷,她说她在家里也很是苦恼,没有嫡亲的兄弟姊妹,因着母亲不能再生,父亲又穷,便经常打骂她们母女。
这些事情,听的他心潮澎湃,下定决心,必要救她于水火之中。
不过半月,他便把数金给到阿碧的父亲,回府直接告知父亲要娶阿碧。父亲愧于多年来未能治好他的身体,当场答应。
府里,人人皆传,大公子一个将死之人也要娶亲了。
万嬷嬷气急,数次跪在他的跟前,求他再想想。他都断然拒绝。最后,万嬷嬷妥协,只此一条:伪装病体一事,切莫告知阿碧。
他答应了。
万嬷嬷这才有些许笑意,为他准备婚礼事宜。
然而,大婚前夕,他满心欢喜地去给阿碧送定制的发钗,却在屋外听到曹曦竹的声音:“以后,你若做的好,待他死后,莫府也不会亏待于你。”
阿碧轻声应下。
他当场破门,惊得曹曦竹和阿碧脸色煞白。
他还沉浸在悲伤之中,阿碧便躲在曹曦竹的身后,他愈加悲愤。情绪不稳时,脑后被忽然一击。
再醒来时,便看到了眼前的韩瑾。
那时,她身边的婢女小蔷很是奇怪,自顾自叨叨着:“主子,他怎么穿这么厚的衣服?还不合身?”
韩瑾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将身体一侧挂着的水壶,递给他,便自顾自捧着花走了。
他抬眸看看狭长的山谷,两边俱是山崖。
心中叹着:既然没死,那便活着吧。
他脱掉血迹斑斑的外袍,扔在乱草中,盯了半天。这件外袍,还是阿碧为他缝制的呢。
如今想来,一切皆是骗局。恐怕,从他经常出府到郊外时,便已经被曹曦竹盯上了。
阿碧更是她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苦笑了下,自己确实还是太嫩了,根本不是曹曦竹的对手!
原本,他还在发愁,婚后,如何隐瞒病体一事?如今,想来是不必了。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一瘸一拐的跟着韩瑾主仆。
韩瑾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可是他从小装到大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韩瑾也在装。
只是,这与他无甚关系!
他只是觉得,从此,再也不要回那个莫府去了!
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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