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雍、袁涣忧心忡忡地看着刘备,又低声交头接耳,两人都是忧心忡忡。
外敌不可怕。
吕布所向无敌,刘备军也能征善战,再有徐元直的计策和左道长的法力,他们自信这天下自然可以平定,只是早晚的事情。
可……
“终究还是要走到此处啊。”袁涣苦笑道,“原以为刘将军互相扶持荣辱与共,一个深得民望一个所向披靡,日后终成正人君子之国。
没想到世事多艰,终究……又是如此,实在是让人可悲可叹。”
不过,这位名门之后随即调整了心态,坚定地道:
“不过这又如何?刘将军不曾对不起吕温侯,温侯占据雒阳,也不派人来与刘将军商议大事,之后便径自以军相争,真打起来了,公道在我!”
简雍呵了一声,笑道:
“公道?公道是什么?”
袁涣不满地道:
“公道便是人心!便是天道!”
简雍笑呵呵地道: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所谓公道?不过是人言而已。
曜卿这么说,不知道近来可听闻一件事——
近来雒阳有童谣,言‘孺子不堪为帝,长者方能应天’,我在许还听见了更明白的童谣。”
“呃,是什么?”袁涣好奇地问。
“刘备当为天子!”
“哎?啊!”袁涣的腿一软,差点直接瘫软在地上。
童谣搞的就是所谓的谶纬。
这种所谓的大预言术从汉代尊奉儒学之后就开始逐渐与时代紧紧绑定,大多数都玄之又玄,可偏偏这个年代的人又对其深信不疑,相信这就是天意,冥冥中有什么解释不出的神秘力量在推动历史的进程。
大多数的预言都像“代汉者当涂高”“公孙病已立”等很难立刻理解的东西,但在众多的谶纬中,有一条格外显眼,那就是“刘秀当为天子”。
这条谶纬出现的时候,光武帝还在跟着哥哥刘縯混,提到这条谶纬的时候他还笑着说说不定说的就是我,结果谁能想到这天命真的就到了他的头上。
因此东汉对谶纬就更加重视,每逢大事的时候都要先弄点谶纬再说明自己的合法性,黄巾起义的时候也要弄个“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之类的东西,让这个随着童谣不停地传播。
而现在,雒阳已经出现了隐晦的谶言,颍川更夸张,直接明说“刘备当为天子”,袁涣就算再迷信、再信任刘备日后能主宰天下,在这种节骨眼上听到这么多这么直白的几乎不加掩饰的谶言,他也知道是有人在故意准备对付刘备。
而且,还早有准备!
“果真不是公等做出来的?”他眼巴巴地看着简雍。
简雍不屑地道:
“关我什么事?我与玄德患难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冀,哪能此刻做出这种事来。”
他压低声音道:
“若是我看,此事刘艾倒是逃不脱关系。”
袁涣惊讶地道:
“不可能啊,刘艾是宗室纯臣,他,他岂能如此胡作非为?”
简雍冷笑道:
“你莫非不知道此人从前做过什么?”
袁涣想了想刘艾的生平,倒是立刻默默点了点头。
后世两个不认识的同姓人经常说“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大汉已经传了四百年了,刘氏虽然也都说自己是汉室宗亲,可也不会再有多少人把此事放在心上,强如刘备这种祖父还做过县令的宗亲还不是该编草鞋就编草鞋,最初的时候号召力甚至还不及公孙瓒分毫。
刘艾也是一样,他虽然是正统的汉室宗亲,但从来没有真的认为自己就是皇帝的自家人,思路也一直很开明,开明到能给董卓当长史,并且在董卓已经从雒阳跑了的情况下还帮其出谋划策,认为扫平二袁、刘表、孙坚董卓就无人可当,并积极给董卓谋划之后的防守细节。
之后董卓死了,刘艾却在李傕郭汜与天子之间左右逢源,而且这期间大量的谶言不断出现,最著名的是“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及“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尤其是后一句,千里草实际是说千和里上面再加一个草字头,也就是董,十日卜是同样的拆字方法,卜+日+十构成了一个卓字。
这种拆字游戏在文盲遍地的大汉能玩得转的不多,起码传唱童谣的那些百姓都不懂,而刘艾这次之前不肯展露自己的身份,这一路上从雒阳到颍川都童谣四起,简雍不相信这个当过董卓长史的人连这点经验、这点设想都没有。
而且还有一件事——
以刘艾的身份,偷偷跑到刘备的身边就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万一这件事“不小心”泄露了出来,吕布肯定会怀疑刘备和刘艾这两个宗亲之间谈好了什么,怀疑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吕布势必会因为刘艾的到来对刘备的不满升级,同时更加担心刘备先动手,因此极有可能要提前与刘备翻脸。
简雍之前不知道刘艾的身份,但看到有三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因此一直怠慢他们,想要给吕布军传递他们对天使的不屑一顾。
“左道长怎么说?”袁涣无奈地问。
简雍摇摇头,叹道:
“道长闭关了。”
“蛤?”袁涣眼睛都直了。
闭关?
刘备军高层都知道这个左慈是个假道士,他来路不明,比真正的左慈还怪异,只是刘备居然对他竭诚信任,两人入则同吃同睡,出则同车共话,而这个假道士一不炼丹二不修道,一直逍遥地很。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此人居然闭关了……
他还真把自己当道士了?
袁涣怒道:
“我去他屋后放一把火!我看他如何闭关!”
简雍苦笑道:
“曜卿休要胡言!左道长多有法力,此番定在推演大道,千万不可打扰。
我相信,到时候一切自有主张。”
“好,好吧。”袁涣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感觉到一阵难言的无力。
我的本事为何如此低微,难道就不能给刘将军提供一些助益?
我真的没用啊。
·
刘备仔细听着刘艾等人的诉说,脸上的表情淡然不变。
他慢慢点点头,肃然道:
“备为汉室宗亲,当拱卫天子。
嗯,我这就作书与温侯相商,让温侯把天子接到许县。
若是温侯有甚忧虑,备愿空手入雒阳,绝不让温侯为难。”
刘艾脸上露出欢喜之色,赞道:
“有刘将军这句话,大汉幸甚,大汉幸甚啊!”
他赶紧下拜给刘备行礼,刘备慢悠悠地搀扶起他,请他落座。
刘艾见刘备对他的态度极好,又低声道:
“玄德仁厚,倒是还要小心一个人。”
“哦?”
“吕布之婿徐庶诡计多端,与吕布麾下众人大为不同。
我听闻吕布欲以此人为兖州牧,若是他回到兖州,连接陈宫,吕布如虎添翼,只怕更加嚣张。”
刘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双臂抱在胸前,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微笑:
“那宗正以为,备该如何?”
刘艾飞快地道:
“我听闻此人与刘将军相善,此人要去兖州,必走许县。
将军可将此人唤来,令其为将,若是不从,则缚在城中。
若折断此人,吕布之后未必还敢猖獗,日后可徐徐图之,真乃大汉之福也。”
刘备哦了一声,脸上随即露出了然之色。
“不错,徐元直足智多谋,堪称吕温侯麾下第一将。
若得此人,吕温侯自然不敢再与天子为难。”
“不错!”刘艾振奋地道,“刘将军一心为国,我就知道此事交给将军果然不错。”
刘备轻轻一笑,举起了手上的酒杯,刘艾也捧起酒杯,可没想到刘备手腕一抖,他手中的酒杯居然直接飞了出去,青铜杯狠狠砸在刘艾的头顶,杯中的酒液倾斜而出,喷了刘艾满头,与头顶伤口的鲜血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来。
“将军?”
刘艾、种辑、韩融三人又惊又惧,没想到刘备刚才一直好好的听着几人说话,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脾气!
身为汉室宗亲,刘备居然敢殴打宗正!
这特么传出去了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李傕郭汜都不敢揍宗正,刘备是疯了不成吗?
刘备笑呵呵地看着三人,微笑道:
“适才手腕略疼,稍稍一动,不小心伤了宗正,宗正仁厚,想来不会怪罪刘备吧?”
刘备虽然在笑,可脸上明显笼罩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杀意,刘艾等人看得毛骨悚然,一时都不敢说话。
他们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看起来敦厚仁善的汉室宗亲那身儒袍之下包裹着一颗嗜血的心。
他有今日,靠的是自己的一刀一剑,从打黄巾开始不断浴血厮杀,这双编草鞋的手上人命足有上千,他要是想杀面前几人比杀猪可简单太多了。
“说归说,以后不要在刘备面前说元直的坏话。”刘备擦了擦手,缓缓站起身来,“公等持节而来,全为了天子体面,当以德行为先,义气为重。
何必用这种下作手段,有损祖宗颜面?”
“刘将军,我……”
“莫要再说了。”刘备冷笑道,“吕温侯的事情,备自会周旋,公等自安,休做虫豸之态。
我不知道是谁让公等离间我等,可以后见了我和我的兄弟,好把尾巴都收起来。
再让我听见这些话,下次刘备手疼,扔出去的可不一定是酒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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