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灯火通明。
魏国公徐达居主位,韩国公李善长列左一,曹国公李文忠列右一,这三位如今统管中书省文政参谋类事务,说白了就是养老的清闲衙门。
再下首都是些年轻的面孔。
开国元老常遇春(追封开平王)之子常茂,常升兄弟;开国元老邓愈(追封宁河王)之子邓镇;驸马都尉李琪(李善长之子);小战神李景隆。
这一个个都是老子有大本事,儿子废材的代表性人物,所谓纨绔不外如是。
更有永昌侯蓝玉等一众分属五军都督府的京城守卫军实权侯伯将军们。
洪武朝期间名将如云,领兵在外未到场的更多,诸如冯胜,傅友德,沐英等。
宴席并未正式开始,茶水点心为主,歌舞暖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着琐事,好不热闹。
恰在此时,有下人匆匆来报,凑在徐达耳边,才嘀咕一句,徐达面色大变,“嘭!”地怒拍桌案,满脸肃杀,
管弦声戛然而止,整个大殿突然安静,众人齐齐聚焦怒不可遏的徐达。
无独有偶,御书房里老朱正惬意地听着一众幕僚念诵奏折及处理意见,小太监来报,也是这般拍的御案咣咣响。
不待众人询问,徐达已是追问道,
“二小姐可有差池?”
来报家丁又要凑耳朵,被徐达一把推开,
“只管讲就是!”
家丁抹了把汗,老爷近几年修身养性可是鲜少发火,
朝众人一礼,快速讲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无非是陆长生遭遇袭杀,徐家二小姐遭牵连,好在被保护的很好,徐家两个家丁奋勇厮杀,负伤送医,贼人尽数伏诛,
“二小姐与长生先生共乘蒸汽车,正在来的路上…”
一众暴躁的武将耐着性子听完了讲述,一个个再控制不住冲动,拍桌子,骂娘的比比皆是,大厅宛如菜市口一般。
徐达长舒一口气,自家闺女没事就好,陆长生这小子不错,乃文乃武,关键时刻不忘保护锦儿,是个有担当的。
老父亲的脑回路就是这般清奇,一张杀气腾腾的关公脸转瞬带上了欣慰笑容。
这是什么操作,你笑个甚?
一直关注老弟兄表情的李文忠莫名其妙,转而朝李善长投去询问的目光。
李善长这位比肩萧何的老银币若有所思,随即也露出了狐狸笑,
“天德老弟,可喜可贺,啊,哈哈哈哈!”
徐达被戳穿了心思,也不遮掩,略一拱手,
“哦,哈哈哈哈。”
李文忠瞅瞅这位,又看看那位,正凝眉思索间,大厅玄关入口处走来两道身影。
女子穿中心锦袍,唇红齿白,不施粉黛却面若桃花,英气十足;
男子高出半个头,面如刀削斧凿,飘逸长袍,气质出尘,委实丰神俊朗!
甫一出现,就引的大殿众人齐齐瞩目。
好一对画中璧人!
李文忠终于懂了,朝居中的老兄弟投去羡慕一瞥。
炮轰之事他早已释怀,甚至有些庆幸,不但自家好大儿迷途知返,陛下那里更是关爱有加,与之相比,些许名声,钱财算个什么。
大殿安静一瞬,紧接着热情更加高涨。
徐妙锦带着陆长生一一介绍,陆长生则与之一一见礼,尽管很多名字他那份记忆里并未有过记载。
徐达居然给他安排了这般阵仗!
陆长生始终保持谦逊微笑,礼节性过场还是要走的,尽管他们中很多人也不把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大肆圈地,小恶不断。
可这毕竟是大环境造就的,后世资本一样吃人,无非方式不同罢了。
至少他们都是能为国家作战的武人,仅这一点,就值得陆长生敬重。
到蓝玉这桌时,蓝玉不待徐妙锦介绍,起身主动抱拳,大咧咧道,
“某家蓝玉,久仰长生老弟大名,今日不醉不归!”
陆长生心有悸动,30出头,不胖不瘦,刀削斧凿的面庞,小麦色的皮肤,1米8的大高个,声音粗犷洪亮——这就是传奇人物蓝玉啊!
“哈哈哈哈,陆某对凉国公也是仰慕的紧,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周遭几人愕然,蓝玉呆立当场。
徐妙锦赶紧拉扯陆长生的衣衫,小声嘀咕,
“是永昌侯!”
陆长生无需提醒,已经知道错了,特么又嘴瓢了!
上首的李善长率先打破尴尬,
“哈哈哈哈,我说蓝玉小子,还不谢谢陆先生为你透露天机?”
蓝玉还了魂,心中狂喜,胡乱抱拳道,
“长生老弟够意思,蓝某谢啦,一会咱们定要连干三杯!”
常茂、常升两兄弟齐齐朝蓝玉兴奋祝贺,
“恭喜舅舅!”*2
其他餐桌也纷纷附和,
“梁国公好啊,竟与李唐名相房玄龄的封号齐名啊!”
“就是,想来后面永昌侯是立下了泼天大功的!”
“恭喜永昌侯…”
蓝玉本就是狂放之人,哪里顾得上谦逊,
“哈哈哈哈,蓝某人谢过诸位抬举,今日借徐老公爷的酒水,咱们不醉不归!”
气氛都被渲染成这样了,陆长生一脸苦涩,欲言又止,这特娘的该咋个收场?
徐妙锦多聪慧,陆长生的为难被她看在眼里,又瞥了眼心花怒放的蓝玉,她可不怕得罪人,
“我说永昌侯,还是摸急着庆祝,陆先生口误也说不定,毕竟才经历了刺杀风波,又一下子认识这么多武将……”
大殿落针可闻,众人神色不一。
蓝玉面色一下子凝固,丫头你这笑话有点冷啊?!
转而殷切地望向陆长生,
“老弟?”
“徐丫头在开我蓝某人的玩笑,对不对?”
陆长生吐出一口浊气,罢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再说,蓝玉那点事,本就瑕不掩瑜,说出来也未尝不可,说不得还能扭转一下武将们的跋扈劲儿。
朝大厅四周一抱拳,大声道,
“蓝将军之战功直追卫、霍,达成了史上武将最高荣誉之‘封狼居胥’!”
“嘶…”*X
封狼居胥啊!
徐妙锦惊讶地捂住了嘴,她本以为陆长生为难是记错了封号对象。
饶是徐达,李文忠之流也被惊呆了,这等功绩纵观历史那也不足一手之数啊!
大厅众人齐齐将目光聚焦蓝玉,羡慕,惊讶比比皆是。
蓝玉一个踉跄,险些撞翻了案几,目光死死盯住陆长生,鼻孔大张,仿佛喘不过似的。
陆长生也不卖关子,声音砸进每个人的心房,
“蓝将军及另一位重要副将定远侯王弼,领15万大军,深入草原,闯入沙漠,一路历经千难万阻,始终不放弃,最终在捕鱼儿海发现元庭残部,发动奇袭,一战而下。”
“此战几乎覆灭了元庭,包括北元皇帝在内一众皇室皆被俘虏,缴获牛羊近15万头,其他物资无算。”
“捕鱼儿海…”
不少人咀嚼这个词,对于懂战争的他们,无需知道战斗过程,仅仅这个地名,所代表的距离,一路行军之困难,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何况蓝玉出征时又岂会知道敌人所在,试想一下领着十几万大军穿越茫茫沙漠,四下寻找敌人踪迹,那得是有多大的决心,背负多大的压力?
如此大规模的武将集结,朱元璋不可能放任,有暗探实属正常。
某个犄角旮旯阴暗处,朱元璋的耳目正奋笔疾书,如此重大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回报,北元可是陛下的心头刺啊。
“或许是自黑,亦或许是蓝将军本就狂放不羁,回征途中,强暴了北元皇后,致其不堪受辱自缢;夜行至喜峰口,或许是受不的打了胜仗的士卒天寒地冻露宿于野,无视入夜不得进城的禁令,怒而指挥大军破城而入。”
尼玛!
如此两级反转,众人差点闪了腰!
蓝玉你这么勇的吗?
连自家城池都敢攻?
他们可不认为蓝玉这莽夫有自黑的心眼,再者,自黑也不能干这等离谱之事啊!
那北元皇后能是咱们这群丘八享受的吗?
蓝玉麻了…倘若先前不受提醒,自己的尿性自己最清楚,有这等泼天大功傍身,脑袋发热下,这事蓝某人还真干的起!
徐妙锦笑的花枝乱颤。
刚欢喜舅舅出息了,做外甥的也沾光,岂料如此反转,两个好外甥一脸便秘,
“舅舅…”
陆长生作最后补充,
“所以此凉非彼梁!”
徐妙锦笑的更欢,
“咯咯咯咯…莫不是…咯咯咯咯…水太凉的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殿内笑声震荡,经久不散。
好半晌徐达止住笑意,憋红脸佯怒道,
“丫头,怎么说话呢,论资排辈,蓝玉也算你半个长辈!”
“快快引长生入座。”
又对远处待命的婢女招呼,
“开席!”
大厅歌舞再起,下方席位热闹依旧不散。
陆长生的席位属于加塞,与一众小辈放在下面,有不尊重之嫌;而他也不好与李善长,李文忠同列,干脆就在居中家主位一侧,单独置办一席,看似高过左右,实则不伦不类,以陆长生的特殊身份,宾客三方都容易接受。
陆长生不着急入席,对着李善长恭敬一礼。
开玩笑,这位义军诸葛,后为丞相之人,虽起起落落,如今只得了个中书省空衔,但文官之首的隐性身份连权倾一时的胡惟庸都要礼敬三分,同时也是文官被封国公爵的第一人。
“长生见过李前辈,前辈智计无双,堪比武侯(诸葛亮)再世!”
“当不得如此夸赞,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得见如此年轻的文武全才,老朽叹服!”
一通商业互吹,陆长生踱步到右侧,再一礼,
“李老将军一直是晚辈敬重的前辈,长生狂悖无礼在先,还请老将军原谅则个!”
李文忠笑的真诚,
“犬子无状,反倒是老朽要感谢你才是!”
陆长生与二人寒暄间,徐妙锦硬是挤在徐达安几一角,这是不打算离席了!
徐达吹胡子瞪眼,依旧无效;扬手要打,也只是将徐妙锦吓的缩了缩脖子,却是铁了心赖着不走。
父女间的小动作被李善长看在眼里,笑着劝慰,
“我说天德,今日勋贵云集,本就不拘泥礼数,妙锦不输男儿,当有一席之地。”
“我等皆是有求而来,反而不好怠慢真正的客人,不如就请二小姐作陪长生先生一桌?”
徐达眼珠一转,望向自己闺女,此刻的徐妙锦已是满脸通红,
19岁的大丫头咯,若是能成,倒是了却老夫一块心病!
“长生一人面对我们一帮糙汉,未必自在,既你执意留在此间,便去替他倒酒吧。”
李文忠也当起了和事佬,徐妙锦半推半就,这几个老家伙自认为的一对璧人,终是凑成了一桌。
大户人家的分餐制,每个客人的案几还是足够长的,陆长生大方让出了半个桌面。
徐妙锦入座后只顾埋头扣手,面颊的红霞始终下不去,淡淡幽香撩拨着陆长生的鼻尖,让这一小桌的气氛微妙。
陆长生咳嗽一声打破沉寂,压低声音询问,
“妙锦姑娘,今日是个什么章程?”
徐妙锦这才恢复常态,也是一脸疑惑,
“我也不知,早时我爹叫我请你入府一叙,也没说有这么多人。”
陆长生不置可否点点头,他哪里知道老朱的骚操作,喃喃道,
“都是勋贵…”
徐妙锦听者有意,黛眉微蹙道,
“前些日子姐夫来过府上,与我爹在书房议事,之后我曾听我爹提了一嘴,好像是明皇集团的事,要收回勋贵土地,具体我爹不肯透露。”
陆长生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心中暗骂,
‘老朱啊老朱,你这是又搞哪门子骚操作啊!’
‘藩王集团改明皇集团,呵呵,你这是要将勋贵一网打尽的节奏啊!’
‘怎么想的,难道史记打杀勋贵为朱允炆铺路只是其一?’
‘有没有朱允炆你都要这么干?’
‘那会你这么干,无非是指望分封一群儿子领兵,替代实为外人的武将。’
‘如今采纳了藩王集团,你还要这么干,是哪来的底气自废武功?’
‘我的那份新军制?’
‘还是说你老朱一直就想着收回所有军权,交给自家儿孙里的善武之辈掌管?’
‘就像筹谋十年之功收回相权一般?’
‘老朱啊老朱,你就这么多疑吗?权力集中的如此彻底,真的好吗?’
陆长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陆长生原本的计划是藩王集团运营成功后,再推出分拆勋贵,成立几个武备研究集团。
公、侯、伯多人一组,集所有勋贵、外戚,在全国范围组建3-5个军备生产、研究集团。
从军粮、军服再到战船,枪炮,兵刃等一应战备物资均可研究,相互竞争,谁家提供出更好的武备,谁家就能获得来自皇帝的订单。
集团内部制度一应参考藩王集团。
为什么成立三五个,无非是分化、竞争。
募兵制交给皇帝一人,那些士兵拿月饷,又不用种地,除了打仗就是整备训练,再有思想教育,又不断新人进,旧人退,根本烂不了。
但军备生产、研究若由皇帝直辖,则与当下军器局,兵仗局无异,莫说积极研究新武备,能枪炮不炸膛都算烧高香了。
交给藩王集团一家也是同理,除非将藩王集团拆分成数家。
至于交给民间,陆长生倒是想啊,可皇帝能放心?
思来想去,也只有将武勋分割数块,既满足皇权的平衡之道,又能在竞争中彼此提升。
而成立武备集团后,勋贵们再也不用跟百姓抢生存空间。
不管出于什么心思,老朱居然跨出了藩王,勋贵同穿一条裤子的奇葩路子,不愧是写出皇明祖训勒死子孙后代的主。
真是拉都拉不住,陆长生嘴角抽搐。
华夏百姓受封建统治数千年,所求不过是一口饱饭,奴性早已深入骨髓。
陆长生毫不怀疑,此刻哪怕是西方或者倭国人来征服了华夏,只要上位者能给百姓一口吃喝,他们便会温顺如羔羊;若是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甚至带上肉腥,百姓会乐呵呵地接受洋文的灌输。
毕竟数千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台,苦的都是百姓,对于他们来说,谁当皇帝不是当,能让他们吃饱的才是好皇帝。
陆长生步步筹划,可不想看到这样的悲剧!
仅大明盛世是个什么鬼,如何根除百姓的奴性,让百姓皆以华夏为荣,才是陆长生想要的。几个小日子端几杆破枪,就能押着全村数百口人肆意妄为,为什么不反击,还不是被奴役惯了?
大行孔孟经典教育,辅之以各种新学,再有物质上的提升。
届时,家,国在心头,民众荣耀心日盛,渐渐明事理的同时更加追求公平之道,那时真有混账帝王祸乱百姓,亦或是外族入侵,亿万百姓岂会答应?
华夏,当人人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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