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刺史府的灯笼早已熄了,所有人都入睡的时辰,陆绥卿却还未睡,一个人立在廊下,仰望着檐角外的天空。
此时月色交织着夜色,没了灯,月便更亮,周遭的星也更亮,如同一把洒落的碎金,熠熠生辉。
血缘这种东西,陆绥卿其实并不很看重,毕竟唯一疼爱他的娘亲在他还很小时便离他而去了。至于那个爹,这辈子有过无数的女人,娘亲在他的眼里也只是百花丛中的一朵而已。
若说他对谁有些特别,那便是陆无修的生母,连带着对陆无修这个最小的儿子也成了最得父爱的一个。
是故陆绥卿从不会将亲情看得太重,他对陆无修的那些暗中帮衬也不是出于什么兄长之义,而是那个给过自己一半生命的人,临终之时的泣血托付。
如父亲所愿,他顺手照拂过这个弟弟了,走到今日全是这个弟弟咎由自取,父亲也不能怪到他的头上。
可即便如此,陆绥卿内心仍是有些复杂的,他觑了觑眼,盯着一颗星,嘴里喃喃问道:“今日你是会悲,还是会喜呢?”
最爱的儿子死了,却也可以去那头陪他了。
寂静的夜里一切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所谓针落可闻,即便裘十三的轻功是皇城里拔尖儿的,可陆绥卿还是察觉了他的脚步声。
陆绥卿没转头去确认,视野里依旧只有星空,“这么晚了,何事?”
裘十三先如常见了个礼,才凑近压低些声量道:“司尊,方才璟王殿下那边有人出府了。”
“哦?去了哪里。”
“鬼市。”
闻言,陆绥卿不由皱了皱眉,这才转头看向裘十三:“郑氏的案子既已了结了,还去鬼市做什么?”
“去、去买了两份西瓜饮子回来。”禀报这种细枝末节的琐碎事,裘十三自己也有些尴尬。
这下陆绥卿却是更狐疑了:“西瓜饮子?这深更半夜的璟王要喝?”
“不是璟王殿下自己要喝,而是给魏娘子买的。”说到这里,裘十三也不禁有些忐忑,自家司尊对魏娘子是个什么心思他自是早明白了,眼看着璟王殿下也频频献殷勤,他这个当下属的也替自家司尊着急。
本以为陆绥卿听了这话,多少会有些变脸色,可裘十三察言观色一番,却发现他似乎没什么反应。
忍不住再开口提点:“看来魏娘子今日属实酒饮的不少,连璟王殿下都如此上心,司尊要不要也……”
话未说完,裘十三已被陆绥卿甩过来的犀利眼风吓得闭上了嘴!
须臾,陆绥卿声线冷硬地道:“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不必再来禀,你要是夜里闲得睡不着,就去府外的巷子里打更报时。”
“睡得着,属下睡得着!”裘十三吓得急忙解释,说罢又赶紧行了个告退礼灰溜溜退下。
也不知为何心头莫名发堵,陆绥卿重重吁出一口气来,转身回了房里。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眼看着近了五更天,可陆绥卿仍是躺在床上睡不着,心口如同填着一坯灰,堵得厉害!
他万分确定这与陆无修的问斩无关,而是一种更矫情,更幼稚的情绪。
终于在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后,他还是下了床,信手抓起一件外袍出门去了。
原本只是想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吹一吹风,可谁知走着走着他就翻上了墙头,然后不知不觉来到了一间小院儿。
男人修长的身影立在墙头上,睥着脚下的屋宇。窗子里的灯烛已然熄了,她应当睡了。
既已睡了,他便不应该再去打搅。
其实就算她没睡,他也没有理由去打搅。
想到这里,他转身打算离开,可这时突然有一抹光点亮了他的眼尾,回头看去,先前黑着的窗口此时却亮了。
她醒了。
这个时辰醒来,是因为难受么?
是了,必然是这样。也怪他,自己心情不好便带着她一起饮酒,可小娘子的酒量哪是能同男人比的,这样的烈酒几口下去便不辨东西南北了。
既是自己的责任,便不能对此视若不见,自己理应对人家负责。不管是端杯茶递杯水,还是帮她去煎药,都是应该补偿的。
内心如此挣扎一番后,陆绥卿终于还是从墙头跳了下去,来到窗外。他正打算敲一敲窗框问问她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谁知里头竟率先飘出了个声音:
“谁?是谁在外面?!”
小娘子的声音里略带着两分惊恐,陆绥卿只得赶忙回道:“别怕,是我。”
支摘窗“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魏念晚探了探头,果真看到陆绥卿站在外头。不免蹙了蹙眉,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陆大人,三更半夜的你站在我屋外做什么?”
“陆大人?”陆绥卿重复了一遍她对自己的称呼,似有些不满:“我更喜欢你直接唤我的名字。”
魏念晚也不同他客气,很快就遂了他的愿:“陆绥卿,你半夜不睡觉在我院子里徘徊,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恰好看到你屋里的灯亮了,便想过来问问你可是哪里舒服,有没有什么需要。”
魏念晚对此很是无语:“你的寝屋在府西,我的寝屋在府东,就算你是千里眼,也不可能站在自己院子里目光穿过重重院墙看见我的窗子吧?”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站在我屋外的?”
平日里口齿从不落人后的陆绥卿,此刻却是被人给问住了,他被魏念晚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见他不说话,魏念晚也不想继续咄咄逼人。不过换作任何人,一起床便发现有人彻夜站着自己的门外盯梢自己,都会不怎么爽快吧!
静了静心绪,她便道:“行了,再说下去天就亮了,陆大人还是快回去吧。”
说罢,魏念晚便要关窗。然而就在窗子将要落下时,一只手挡在窗下,阻止了窗子的关合。
陆绥卿重新将窗扇掀过头顶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念晚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变了。
变得不似先前那样迷茫与温和,透着一股凌厉。
“明日或许圣旨就会抵达同州,若圣上让璟王回京,你打算何去何从?”
魏念晚蓦地一怔,属实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桩事。其实这个问题她已想过多次,吴国四皇子死于非命,圣上不可能再让萧誉去吴国做质子,若回京,萧誉必会带自己一起……
看出魏念晚眼中一闪而过的为难,陆绥卿长眸微觑:“你居然在犹豫?难道你还真将自己当成璟王的女傅了不成?你可知一旦随他回上京意味着什么?”
接连三句反问后,陆绥卿的语气明显变重了许多:“别忘了当初你是如何费尽心机利用我逃出的上京!你若反悔,既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我!”
“我当然不会再回去那个地方!”被他一激,魏念晚先前的那点踌躇不决便打消了,立时变得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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