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实在太过惊悚。
照片上的脸黑白中透着青灰,眼神空洞麻木,只有嘴角勾着一个淡淡的弧度。等宋归程再睁开眼,照片已经恢复原样。
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他揉揉发凉的后脖颈,离那供台远了些,差点踢到身后的火盆。
吃完早饭后,晚上守灵的人回家的回家,休息的休息。
跟着他们的脚步,宋归程看到了灵堂外村子的全貌。
这个村子傍山而建,房屋周围是农田,深秋的季节,稻子已经收割,种上碧绿的小麦。
门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眼望过去,好似迷失了方向。村里的人家就稀稀落落地分布在四周,隔得很远。
宋归程站在李家门口,打量着这个村子的布局,在心里否定了出事时可以逃跑的可能性。
哪怕从屋里逃出来也没地方可以躲藏,更何况,他并不能确定生活在这个村里的都是活人。
想到这两天他都要和一些活死人一起守灵、一起下葬,他心里止不住发毛。
让死人安葬死人,真的没问题吗?
他正欲收回目光,远处一个人影跌跌撞撞闯入他的视线。
离得近了,宋归程才看清,那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走路摇摇晃晃,四肢都不受自己控制。
他脸上全是红晕,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土。
这是喝醉了吧,宋归程心想,提脚准备进屋,他真的不喜欢醉鬼。
他刚走进去两三步,一股酒气就顺着空气送进他鼻翼里,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呦,你谁啊,在我家干嘛?”身后传来男人含糊不清的质问声。
那醉鬼原来是李家叔叔,这下宋归程不能再装死了,转身礼貌地问好:“李叔叔,我是来帮你家守灵的。”
“守灵?”男人愣了一会儿,“对,家里死人了。”
什么叫“对,家里死人了”,不仅没有一丝悲伤,还毫不在意,甚至在女儿停灵的第一晚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
李叔几步走过来,拉住宋归程的衣领往下拽,宋归程猝不及防对上李叔那张沧桑的老脸。
臃肿的脸上沟壑交错,面容扭曲,双眼中带着血丝,眼神迷离,仿佛迷失在了无尽酒海。
【老变态,真该死啊】
【你在用你的脏手对我们家归程做什么!】
【那么多鬼我都不怕,我就怕这种喝醉的男人】
【我也】
【谁知道他们会借着醉酒的名义干些什么】
【别说女生了,我一个男生也怕】
【你看前两天的新闻没啊】
【我看了】
【姐妹私我】
……
靠近了那股酒味就更明显了,还混杂着烟味和好久没洗澡的酸臭味。
这味道闻得宋归程反胃,他一边说“李叔,你赶紧去休息休息吧”,一边慢慢把他揪着的衣领扯出来。
谁知道李叔不仅没松手,反而越靠越近,闭起眼睛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陶醉的神色。
宋归程肩膀下意识缩了一下,就在李叔的脸要贴上他时,他急中生智道:“李叔,你去看看那个蜡烛出什么问题没有,昨晚蜡烛无缘无故熄灭了。”
闻言,男人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忌惮的神色,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走进西边的厢房睡觉去了。
猜对了,宋归程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扯皱的衣领,李叔害怕蜡烛熄灭,或者说是害怕蜡烛熄灭后会出现的东西。
他瞄了一眼身后的两个纸人,蜡烛熄灭后,纸人会动起来,李叔怕的可能就是这个。
他忽的蹙额,那个绿色的纸人颜色好像比昨天深了一点。
纵然心里对这种类人的东西发毛,他还是克服了恐惧上前,快速地从上到下细细观察一番。
纸人的颜色确实比昨天深了,像被水氤氲过,也像沾了什么东西。
他准备上手摸一下,忽然被人拍了拍后背:“你在干什么?”
身后的李清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毛微挑,一双黑眸深不可测。
宋归程像个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小学生一样,立马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爪子,道:“我什么都没干啊。”
李清桐意有所指地说:“别太靠近这两个纸人。”
「别太靠近这两个纸人」,这是某种提示?宋归程咬了咬下唇,纸人肯定是危险的,这个提示应该是对的。
他瞅了一眼李清桐离开的方向,即使这个李清桐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攻击性,看上去也像个正常人,但他也不会随随便便放下心里的警惕。
谁也不知道一个松懈会有什么后果。
刚才他靠近绿色纸人,从他身上闻到一点潮湿的味道,就是外面的水腥味。可是他装作不经意从红色纸人身边走过时,没有那股味道。
宋归程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
他转头去看摆放在灵堂中间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借着外面的光,他才看清,这棺材盖上居然已经钉死了七颗钉子!
他有点吃惊,因为棺材钉一般得在死人下葬之前才钉,并且也不会钉死,因为据说棺材钉死,棺材里的人魂魄会被压在棺材内不得超生。
这,这是在葬女儿?
他又惊又疑,望向供台上的遗像,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他在原地踌躇一会儿,还是上前添了三炷香。
“谢谢你,小宋。”李婶不知何时从外面走进来,来到供台前。
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脸色也十分苍白,伸手想要摸摸女儿的脸,却在半空中蜷了蜷手指缩回去。
万千安慰的话堵在宋归程的喉咙里,最后只化成一句:“节哀。”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是氤氲一生的潮湿。
宋归程的心已经不再下雨,但是如同外面灰暗的天空,也永远不会再迎来下一个晴天。
勉强压下心里的思绪,他问:“李婶,我听村长说,彩霞是前两天突然身患重疾,然后病死在家里了,她得了什么病啊?”
李婶的手捏了捏桌角,撇过头擦桌子:“咱们也不懂啊,好好的人突然就倒下了。”
“我这个闺女啊,又漂亮又懂事,那个杀千刀的,”她忽的顿住,而后又哽咽起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明天就让她入土为安吧,尘归尘,土归土。”
“下辈子别来做我的女儿了。”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宋归程看到她被麻衣遮掩住的手腕上有几道青紫泛着血红的伤痕,像被绳子捆住过。
家暴,他只想到这种可能性。
一种无名的怒火涌上他的心头,他紧紧捏住手掌,直到指尖泛白。
李婶哭了一会儿,总算止住眼泪:“小宋,待会儿做午饭你来帮婶子把。”
“诶,好。”他答应下来。
而就在李婶转身的瞬间,原本插在香炉里的三炷香齐刷刷断了两根。
两短一长!
这在香谱里是很不吉利的,代表不圆满,是不吉之兆,也预示着会有灾祸发生。
宋归程心里一紧,转头望向李婶的方向,李婶跪在蒲团上,就那么静静地守着,神情竟然和遗像上的李彩霞十分相似。
李彩霞的死看来并不是村里的人说的突患疾病病死的,而是另有隐情。
他心里暗自思忖,刚才李婶哭诉时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那个杀千刀的」,和家暴李婶的人大概是同一个。
他看向李老头睡觉的侧西厢房,在李家,能对李婶和李彩霞施暴的,除了他,宋归程想不到别人,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上午的时间在宋归程的胡思乱想间过得很快,或者说乌云密布的天空让人根本判断不出来时间。
总之不知不觉,就到了做饭的时间,李婶也从蒲团上爬起来,来喊宋归程去帮忙做饭。
走进厨房,就闻到一股炊烟味,角落里架着放两口锅的土灶,涂了腻子的白墙被烟熏黑,好像被加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李婶引着他坐到柴火堆旁,指着旁边晒干的豆茎和稻草:“待会儿别添太猛,火大了容易焦。”
宋归程点点头,坐在矮小的椅子上,有点紧张地搓了搓裤腿,他还从没干过这种活儿。
好在李婶在旁边指挥他,只要控制着别让火烧太旺也别让火太小就成了。
老灶台肚里的火红晃晃地烧啊烧啊,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映在他棕黑色的眼眸里,细碎的额发半掩着眉毛。
【不是,谁懂啊,这种男生真的很戳我】
【我就在这儿蹲我女朋友 微笑.jpg】
【这种男生到底是谁在谈】
【刚刚升职加薪了,好运接不接】
【接】
【带我一个】
……
“宋归程。”
李清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在扒拉灶台肚旁边散落的豆壳的宋归程下意识回头,准备应答。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蓦的涌上他的心头,他硬生生停住自己转身的动作,半张的嘴巴闭紧。
村里有人叫他的全名吗?李清桐根本就没叫过他的名字!
那叫他名字的是什么东西?!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脖子,激起一阵战栗,身边的温度骤然下降,就像是赤身裸体漫入冷水中。
他的头越来越低,一声不吭,只有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宋归程。”
李清桐的声音仍然在响,低低的,带着清冷的音质,磁性动听,要不是他即时意识到不对,恐怕已经回头了。
“宋归程~”这一声里尾音里居然带了一丝旖旎。
宋归程:……别喊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脖子上的东西在变重,身上越来越冷,眼看着炉灶里的火要灭了,他努力克服身上的寒意,往里面添柴。
微弱的火焰一下窜上来,欢快地舔舐着锅底,脖子上的重量顿时减轻一些,身上的寒意也随之褪去。
原来如此。
宋归程折起一大把稻草,一股脑儿全塞进炉灶里,火势猛的变大,差点烧到他,他甚至听到锅里传来水沸的“咕嘟咕嘟”声。
“啊——”一阵短促而怪异的尖叫声传来,身上的重量完全消失,他整个人脱力一般倒在墙上,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小宋,你干嘛呢!”
从门外抱来柴火的李婶一把拉开宋归程,揭开锅盖,看到锅里水快烧干的腊肉。
“不是和你说了火不能太大,幸好水没烧干……”李婶一边把腊肉从锅里捞出来一边碎碎念。
宋归程才从刚才的惊悚中缓过神来,扶着墙壁站起身:“不好意思啊李婶,我刚走神了。”
李婶看了一眼满脸诚恳歉意的宋归程,只是嘀咕了几句,也没怪罪他。
她让宋归程坐回去,自己切肉炒菜,却听到宋归程喊她:“李婶。”
李婶:?
宋归程:“要不我来炒菜,你来烧锅吧?”
李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小子是懂趋利避害的】
【李婶:咋?你玩家的命是命,我npc的命就不是命了?】
【这边出现了一个问题:李婶还是活人吗?】
【是的吧,也没人管过这大婶是不是活的啊】
……
“王文童。”
在听到李清桐喊他时,他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立刻回答,他实在是很怵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王文童?”
李清桐的声音在靠近,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悦,王文童手心都在淌汗,脚掌头皮发麻,怯怯地应了一声:“诶,我在呢。”
然而他刚回答完,身后的声音就消失了,王文童转身,却没看到人影,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手颤抖得厉害,连柴禾都抓不住,空气里寂静得只差他的心跳声。
“咯嚓”,从窗外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这声音压倒王文童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要冲出去。
一条绳子忽然从背后紧紧卡住他的脖子,他拼命挣脱,却被那道力气拖着往后踉跄几步。
绳子就那么绞着他的脖子把他往上拽,他死死抓住灶台的一角,脸因为缺氧开始发青,身体不停地抽搐,手上也失了力道。
最后他被看不到的绳子吊在半空中,四肢在胡乱挣扎,脑子的意识却渐渐模糊,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啪嗒”,王文童的尸体从半空中落下,摔在柴火堆旁,没了呼吸,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血痕。
【玩家王文童淘汰】
……
进了厨房的玩家听到声音回头或者答应了的无一例外都死了,有的玩家没答应李婶做饭的请求,暂时逃过一劫。
中午吃饭的人只有李婶一家和宋归程,一共四个人,正好围了方桌一圈。
虽然只有四个人,也足足烧了八道菜,当然,宋归程万年不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水煮豆腐。
他应该庆幸自己还有水煮豆腐吃,而不是只能饿肚子。
感恩,比心。
李清桐尝了第一口,停下手里的筷子,扫了一眼面前的菜,悠悠道:“今天的菜谁做的?”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有几分凝固。
宋归程心里“咯噔”一下,小声说:“我……”
不是吧,做个饭还做出事来了,他是不是应该安安分分地烧柴。
李清桐侧头,看到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都快要低到碗里去了,眉梢轻挑:“味道……”
宋归程:味道不行?大哥,你有话好好说,我可以改,清蒸、水煮、红烧,切片还是切块,你一声令下,小弟视死如归!
他屏住呼吸,听到身旁的李清桐慢悠悠地说:“不错。”
宋归程绷住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擦擦头上不存在的汗,狗腿地给李清桐夹了一块红烧肉:“喜欢大哥您就多吃点。”
李清桐盯着碗里的肉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进嘴里,和他想的一样,软滑鲜香,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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