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巫止开口的瞬间，宋归程的意识就清醒过来，飘在半空中的灵魂又落回肉体，他的背后炸起一层冷汗。
刚才他的身体和意识不受自己的控制，完全处于一种失意的状态，无法判断自己做出了什么行动，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
这种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宋归程眼眸微转，一边注意着面前突如其来的人，一边在大脑里飞速思考。
是从手搭上金属锁的那个时候吗？不，或许更早，从他听到那丝不寻常的声音开始，从苹果滚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开始，猎人的引诱就开始了。
脑海中的思绪翻飞，现实中也不过转瞬。
感受到手腕的桎梏，宋归程下意识动了动。对方明明只是虚虚地握着，他却无法挪动半分，于是他安静下来，任由自己脆弱的脉搏被对方捏在手中。
从另一个人身上传来的凉意不容他忽视，顺着经络攥住他的心脏，强硬地侵袭了他整个人，昭示着自己强烈的存在。
他微仰着头，唇角勾勒出一个柔软的笑：“我不是在找死，不过如果这样您就能出现，我不介意做一些这样的事。”
巫止怔愣了一下。
黑暗并不影响他视物，所以他能看清青年脸上漂亮的笑容和眼睛里闪烁的近乎虔诚的光，如同流星身后逶迤的璨光。
他已经许久不和人类这么亲密地接触，或许自他诞生以来就从未有过，他的记忆里充斥着永恒的夜和转瞬即逝的星光。
倘若人的请求足够恳切，愿力就会化作流光，划过神明的星空。
宋归程的眼睛有一瞬间和他记忆中的流光重合起来，他慢慢松开自己的手。
巫止一松开宋归程，宋归程就干脆利落地转身把拉开的金属锁重新插上，锁死。
他无语地在心底咆哮：妈的，既然不让我找死就让我先把门插上啊！
虽然不知道门外是什么，但是能让巫止现身提醒他的，一定是个大家伙，管他三七二十一，锁门外再说。
门落锁的那一刻，宋归程发散的思绪又回来了。
巫止还站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他的身形挺阔，几乎覆盖住宋归程整个人，倘若从背后看，宋归程好像被巫止笼罩在自己的怀抱里。
宋归程的手指沿着金属锁的边缘轻轻摩挲了下。
他喜欢这种感觉，鼻尖全是巫止身上的味道，不由分说地席卷人的感官，每次闻到，他总会想到清幽的夜晚、白茫茫的雪山和窗外的月光。
这种味道令他感到安心，仿佛回到了母亲羊水里一般，熟悉且舒适。
他转身，看到巫止黑暗中的轮廓，带着某种撕裂夜晚的恣肆，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单单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有一种安全感。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光的弧度从冷硬变得柔和，软得如同白纱，轻轻地笼罩住一切，一层薄薄的窗帘这挡不住什么。
宋归程指着窗户：“月亮也被你控制吗？”
巫止顺着宋归程的动作微微侧头，手指轻轻勾了勾，窗帘便无风自动地被吹到一边，月色洒落满地。
他道：“月亮不被任何事物控制，但月亮也会有所偏爱。”
宋归程走到窗边，月光顿时也落满他的全身，映着他冷白的皮肤，将他优美的五官清晰地勾勒出来，如同艾伦所说，好像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院子里尖头的木栅栏将这座旅馆和旅馆里的人圈住，与农庄里别人的院子相比，旅馆的院子显得太空旷，没有灌木，没有栗子树，也没有茂密的鼠尾草，只有寂静。
清晖下的院子褪去了一丝诡异，多出几分静谧。
他走到窗边是为了欣赏月光，也是为了观察院子，但更是为了……
宋归程慢慢转身，一眼能望到巫止线条冷硬的侧脸，柔顺乌黑的发丝和拖曳在地的长袍。
他是很典型的东方人的长相，五官深邃但不夸张，面若冠玉，庭如满月，一垂眼，眼角眉梢尽是疏冷。
宋归程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在他身上摩挲，那丝偏执被他隐匿在自己温柔的眼神之下。
但是神明的感官太过敏锐，那种目光不过持续了一两秒，巫止就似有所察地回望过来。
宋归程眼眸不躲不避，轻轻眨了眨眼，问：“刚才门外的是什么？”
巫止的指尖轻点两下，回答：“恶魔。”
？
？？
宋归程没怀疑巫止的话，他怀疑系统把这个副本的等级搞错了，以前的小鬼、怪物、火女都是小打小闹，这次副本的恶魔是怎么回事？
C级副本，恶魔，好陌生好荒谬的组合。
他们13个玩家，捆成一团都不够恶魔塞牙缝，想要他们死大可不必这么拐弯抹角。
宋归程的震惊从眼神里流露出来，他眨巴眨巴眼睛，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轻颤。
巫止言简意赅地解释：“这个世界出现了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宋归程下意识追问。
他直直地看着巫止的眼睛，那双眼睛充盈着无际的黑暗，带着某种心惊感，凝视久了让人有一种沦陷的错觉。
宋归程喜欢这双眼睛，准确地说，他喜欢巫止的一切，这种永恒的不变让他着迷。
巫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宋归程并不介意，换了个方向提问：“你出现是为了干预这个问题吗？”
“不，”巫止的眉眼间有一些月色般的清冷，“是因为我听到了。”
“什么？”
“你的呼唤。”
他并不知道，当人类的灵魂濒临崩溃，就会发出强烈的想要得救的呼唤，那种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在某个瞬间席卷天地，迸发出刺眼的光亮。
那是自己拯救自己强弓弩末的支撑，倘若自我无法回应自我，也没有任何人回应这份呐喊，灵魂便会迷失。
宋归程眼底泛着酸涩，浪潮卷土重来，将他的一颗心涨得又酸又涩：“所以你就来了吗？”
他的眼底碎成一片，脸上仍支撑着露出一个笑来。
巫止忽的伸手轻轻抚摸他光洁无瑕的脸，从脸颊到下巴。这是个近乎暧昧的动作，却被他做得毫无情绪色彩，仿佛只是母亲对一个迷路的孤儿的安抚。
他的声音很淡：“所以我就来了。”
原来呼喊无声也可以被听到，也可以被回应。
宋归程忽然不想再去看那双没有波澜的双眼，只低下头，任由巫止轻柔地抚摸他，任由窗外的月光将两人静静地笼罩。
真是奇怪，明明是这么冰冷的一个人，身后的月光却总是温柔得让人想要流眼泪。
巫止能感受到这个低眉顺目的青年轻微的颤抖，仿佛在竭力忍耐着什么，那种压抑从灵魂的裂缝里渗透出来。
就好像那天他献祭自己时一样。
他凝眸思索片刻，摸了摸宋归程的头。
“你说过我不再属于永恒。”宋归程抬起了头，他收起脸上的笑，温和的眉眼便显得深沉。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仿佛从喉咙里被拉扯出来。
月色的照耀下，巫止的脸色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脆弱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好像下一秒就要和月光一起消散，他抬起宋归程的下巴，用额头抵着他：“是的，你不属于永恒，你属于我。”
字字句句，清晰明了。
巫止的气息近在咫尺，宋归程仿佛立于云端之上，雪山之巅。他心底猛的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痒意，有一缕灵魂抽丝般将他的思绪剥开，挑唆他恶劣的天性，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小拇指的尾骨。
他独自忍受了太多时光，沉默已成一种习惯，伪装已成一种手段。
宋归程脚尖踮起，在神明冰冷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是的，我属于你。”
在某些时候，黑暗蒙蔽人的目光的时候，思考被臆想取代的时候，他也想要脱去伪装。
万物静默，唯留头上清冷的月色，和月色下交错的两人。
这是个不沾染情欲的吻，冷寂的空气却仿佛一下燃烧起来，甚至让巫止的动作迟钝片刻。
宋归程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一样，往后退了半步，眼眸弯弯：“如果想要杀掉我的话等下次吧，才救了我就把我杀死，太不划算了。”
但他敢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此。而是和巫止接触了几次，他推测出巫止的真身无法出现太长时间，想要停留在副本里，就需要寄生在某个人身上。
而现在，神明的力量到了极限，他偷来了一个吻。
而如他所料，巫止渐渐和月色融为了一体，他的眼中没有恼怒，只是默默地，默默地看着宋归程，似乎在思考什么。
宋归程来不及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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