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旁,为了借阅一些东西。”
黑衣人道:“我藏身少林寺旁,也为了借阅一些东西。咱们三场较量,该当已分出了高下。”
灰衣僧道:“不错。尊驾武功了得,多蒙指点,甚为感激。”
黑衣人道:“阁下心不自满,精进不懈,兄弟甚为佩服。”
只是他们二人话虽说的谦和,可双眼却是一直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仿佛是随时防备对方的偷袭。
看着这突然现身的二人,邓百川不由眼露异色,唯独马大元与玄慈二人神色复杂,片刻后,便听玄慈双手合十主动向前迈出一步道:“阿弥陀佛,多年不见,不知二位施主可好?”
玄慈此话一出,瞬间就让灰衣僧人与黑衣僧人同时神情微变,但二人只是诡异互相对视一眼,并未直接开口答话。
但玄慈好似已猜到了二人的反应,缓缓说话,声音仍是安详镇静,一如平时,道:“萧老施主,当年有人家传音讯,导致老衲在雁门关外乱石谷前错杀好人,你为了报仇藏身本寺藏经阁长达二十余载,可谓是处心积虑!”
不等黑衣僧人露出惊异眼神,玄慈又提高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有丝毫内疚于心吗?”
邓百川四人突然听到他说出“慕容博”三字,又都是一惊。江湖众所周知慕容公子的父亲单名一个“博”字,但老现身已然逝世多年,怎么玄慈大师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来?
难道假报音讯的便是慕容博?
邓百川四人顺着他的眼光瞧去,但见他双目所注,却是站在慕容复身前的灰衣僧人。
那灰衣僧闻言,略显错愕,还很快还是一声长笑,随即说道:“方丈大师,伱眼光好生厉害,居然将我认了出来。”
话落,便主动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脸来。
邓百川四人见状,惊喜交集,叫道:“老先生,你……你没有……没有死?”
随即四人心头涌起无数疑窦:那日老先生逝世,包括公子爷在内,众人不止一次试过他心停气绝,并亲自陪同公子爷亲手将他老家人入殓安葬,怎么又能复活?
那自然他是以神功闭气假死。
但为甚么要装假死?
甚至为何连公子爷也要瞒过?
邓百川四人想及此处,不由神色连连变换,就连一向行事颇为急躁的风波恶与包不同二人也不禁心中猜测起来……
玄慈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
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乔峰听到此处,却是与慕容复不禁对视一眼,时值此刻,他虽早已知晓当年的始末,可心中仍是不由一动。
慕容复听到此处,却只是神色莫名盯着灰衣僧人背影,思绪不禁飘到远处。
随着他手下势力的庞大,也逐渐捕捉到了近年来慕容博在暗地里的动作,比如在慕容博假死后数年间,他便静极思动,化身燕龙渊,在两淮一带营商出没,自称是“姑苏慕容”氏部属,传出黑字燕旗令,以高明武功慑服归顺的江湖豪杰,广扩势力,却不露丝毫风声。
而随着慕容复年岁渐长,形貌俊雅,学武有成,亦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便彻底坐实了“南慕容”遂与“北乔峰”之名,被江湖人并称中原武林两大高手。
玄慈道:“慕容老施主,你我相识多年,自诩互为只因,但老衲却未想到你为了自己所图谋的大事,却是枉自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性命么!”
话说道此处,玄慈语气难得有了唏嘘之意。
他们两位老友多年未见,又因为牵扯到当年的冤案,玄慈的话明显比以往多了不少。
“老方丈,看来你的确知晓不少事情!”
听到玄慈口中提及他所图谋的大事,慕容博适才还微笑的表情明显有了一丝凝重。
“且慢,老和尚你说当年之事乃是此人在幕后主使?”
一旁蒙面的黑衣僧人突然道。
“事到如今,萧老施主还不愿袒露真容吗?”
见到萧远山终于开口,玄慈大师却不答反问道。
“好!”
萧远山回答的也是异常果断。
不等玄慈答话,他便伸手拉去了自己的面幕。
马大元“啊”的一声惊呼,只见他方面大耳,虬髯丛生,相貌十分威武,约莫六十岁左右年纪。
若非年龄大了一些,他的容貌几乎与乔峰一模一样。
时值此刻,马大元全然信服了前帮主汪剑通所留的手书,明白眼前看起来威武霸气的老人,便是乔峰的生父。
“好孩儿,可曾还记得爹?”
萧远山暴露真容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突然看向了身旁的乔峰。
“你是我爹?”
乔峰语气略显复杂,心底有惊却无喜,反而多出一股苦涩之意。
萧远山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儿,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爷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说着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个刺花的狼头。
乔峰见此,脸上却未有丝毫惊喜之意,反而心头苦涩渐浓。
只因他的胸口,也同样纹有这刺花的狼头。
看着眼前的乔峰,萧远山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只听他道:“哈哈,好孩儿,那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哪知道命不该绝,堕在谷底一株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这一来,为父的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那日雁门关外,中原豪杰不问情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孩儿,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他眼见今日行踪依然暴露,索性便与自己的儿子相认。
当然这其中也有别的原因,比如今日华山之巅,敌众我寡,慕容博父子姑且不说,他们身旁还有四大家将等部下相助。
这还不提守在华山脚下的慕容家旧部等人……
而一旁还有当年的带头大哥玄慈大师,二十年前玄慈的武功是远不如他,可经过二十年的潜心苦修,玄慈的武功可谓突飞猛进,就算玄慈独自一人,他也不敢轻言可胜。
这并非是有意涨他人士气,而是他这些年躲在少林寺内偷学七十二绝技,也不知是将一门武功练岔了导致他时不时一处要穴就会隐隐作痛。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痛楚并未得到缓解,近年来甚至隐隐加剧起来。
受限于此,萧远山这些年才未曾在中原武林走动……
今日他们父子相认,既是骨肉分别多年的重逢,也有联合他们父子二人之力对抗今日在场的中原群豪的潜在意思。
“爹……”
看着眼前看似豪迈威武的老人,乔峰心中却好似压下一块巨石,刚叫出一声爹,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孩儿见过爹爹!”
慕容复这时则拱手作揖道。
“好孩子!”
看着眼前容貌俊雅,学武有成,并不负他希望的慕容复,慕容博眼中不由多出一丝满意。
他为了复兴大燕,不惜假死脱身,耗费多年心机,这才在山东路拉起一支人马,而他儿子却在短短数年间,就创建了一个几乎覆盖大宋国境的福威镖局。
更不提如今在武林中的威望,足可与少林寺比肩,隐隐已成了日后武林第一人的气象。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过于年轻了些,比如今日与乔峰约战于华山之巅之事,在他看来就有些过于意气之争。
他眼下虽然创下颇大基业,可其一却未有子嗣留下,而其二大业未成,他又与人争这一时血勇!
与此同时,萧远山好似未能察觉乔峰语气的低沉,忽然向前踏上两步,指着对面的慕容博喝道:“慕容老贼,你这罪魁祸首,当年我和你三次对掌,深悔不知你本来面目,没下重手杀了你。上来领死吧!”
慕容博闻言,却是突然长笑一声。
在他眼中,今日早已是今非昔比,攻守易型了。
当年他亲眼目睹萧远山如同天神下凡,杀鸡宰羊般轻松解决了二十余名中原群雄时,就被吓得浑身发抖,被破躲在枯井长达数日之久……
而今他们二人交手三次,但都不分伯仲,自然无需忌惮他了。
这一切还不提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就听慕容复突然道:“萧老先生,你要寻家父报仇?”
萧远山冷笑道:“不错!慕容博,是你父子二人齐上呢,还是咱二老单打独斗,拚个死活?”
“爹……”
望着眼露恨意的萧远山,乔峰心中却莫名感到一丝疲倦。
萧远山回头看了一眼乔峰,还以为他不愿以多欺少,随即道:“你我之间的深仇大怨,不死不解。当年三次较艺,我都适可而止,手下容情,今日识破了你本来面目,你又已武功大进,自是我父子联手齐上,取你性命。”
慕容复道:“萧老先生,当年之事,一切罪责源于家父,晚辈不才,愿为家父赎罪!”
“你……”
萧远山闻言,眼中顿时射出一阵奇光。
他本以为接下来要面对慕容博父子众人的围攻,却未想到慕容复竟会主动认错。
萧远山突然森然道:“不行!杀妻大仇,岂可能轻松赎罪?此仇能报便报,如不能报,则我父子毙于此便了。这等肮脏买卖,岂是我萧氏父子所屑!”
“复官,你我父子联手何须畏惧旁人?”
而慕容博闻言,却是眉头微皱道。
在他看来,如今自是今非昔比,他们父子已无需忌惮萧家父子二人。
“老先生,属下兄弟四人愿为老先生与公子爷效死!”
邓百川四人同时站出来拱手道。
“邓大哥,有些事可以做,但有些事却不能做,当年的事情,的确是我们慕容家有错在先!”
见到邓百川四人表露出的忠心,慕容复却是摇头道。
“复官……”
慕容博闻言,眼神中不禁多出一丝古怪之意,显然未料到这一幕。
“爹,当年的确是我们慕容家有错在先,我已向玄慈大师亲口认错,他老人家已经答应原谅你,只是需要爹你日后要长住在燕子坞中!”
话说道此处,慕容复再次主动拱手告罪。
“你要圈禁我?”
听到此处,慕容博脸色微变,语气森然。
慕容复拱手道:“孩儿不敢,只是想请爹爹回家安度晚年,至于赎罪之事交给儿子来办便是!”
慕容博闻言又似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向玄慈等人,语气冷冷道:“看来今日你与乔峰一战,也是特地想将我们引出来!”
慕容复语气淡淡道:“不错!”
玄慈双手合十长诵佛号。
“当年爹你故意假传消息导致玄慈大师错杀好人,因此才有了今日之事,于情于理,孩儿都要为爹爹当年之事赎罪!”
慕容复道。
“公子爷……”
听到此处,邓百川四人却是有些犹豫……
“邓大哥,今日之事,你们兄弟四人无需插手!”
慕容复明白邓百川四人的无奈,缓缓解释道。
“孩儿,你……”
另一旁萧远山也似察觉了什么,回头看向了乔峰。
乔峰道:“爹,慕容公子已经向孩儿阐明了当年惨案的经过,玄慈大师也同样向孩儿说明了原委,孩儿不想……”
话说道此处,已无需再说。
萧远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萧远山怒目圆睁,大喝道:“你是我萧远山的孩儿,是契丹人,怎么待在中原多年就变得和南人一样软弱,这慕容老儿害死你母亲在先,莫非你连这等血仇都不愿报了吗?”
“爹,我……”
乔峰闻言,表情不由多出一丝痛苦。
他并非口拙,只是被源于心中的道德与现实压抑太过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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