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权铺天盖地的朝朱允炆席卷而来之后,他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他做不了任何事!
即便自己最敬爱的老师,在他面前这样残忍死去,他也无力的做不出任何挽救的事!
这就是皇权!
冷冷冰冰!不带一点点感情!
这就是朱元璋!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想杀人,天下没人能拦住他!
无边的恐惧,在朱允炆心中蔓延。
可是,皇爷爷明明答应了自己,不会杀了黄老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朱允炆想不明白!
他猜不透朱元璋了,他最爱的爷爷,现在他突然发现变的那么陌生,那么无情。
或许,他被宠佞惯了,当真正接触到皇权杀戮的时候,才会给他内心造成如此震撼一击!
黄子澄是个无辜的人,也不是在朱元璋杀戮计划之内的人,以前不是,可现在是了。
仅仅只是老爷子,为朱雄英砍了一点枝叶而已。
既然不为朱雄英所用,既然反对朱雄英,那就没必要活着了。
当朱允炆出锦衣卫诏狱的时候,他全身都在打着寒颤。
他终于明白了皇权的残酷,以前母亲告诉他,他还不甚明白,真的当自己经历过,才能切身体验到。
可如果哪一天,自己和朱怀的争斗,失败了,如果哪一天,朱雄英掌权了登基大宝了,自己呢?
“会不会变成和周德兴、黄子澄一样?”
“不!”
朱允炆眼中大惊:“不!绝不!”
……
时值深夜。
朱雄英独自泡在浴桶内,连日来的疲乏在热水沁入皮肤之后,全部一扫而空。
此一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爷子那么喜欢热水泡澡。
确实很舒坦。
将身体上的疲倦和身心上的疲倦全部泡完之后,朱雄英起身擦了擦湿渌渌的身子,逃上外套,便朝书房走去。
外面春寒料峭,又下了一天雨,更添几分寒冷。
朱雄英裹紧了衣领,推开书房的门。
一股暖意席卷而来,浑身偷着舒服。
“卧槽!”
朱雄英下了一个趔趄,不知何时,书桌前,老爷子正笔挺的坐在那里,灯光下,老爷子执笔批着一封封奏疏。
奏疏是蓝皮卷的,朱怀认识,这隶属于锦衣卫。
朱元璋头也没回:“吓着了?”
“杀人都不怕,还怕咱一老头子?”
朱雄英摇头,走到桌前自顾自倒了一壶水,咕隆咕隆喝下,然后给老爷子端过去一壶浓茶。
“主要您这冷不丁像个鬼一样,我没心里建设啊。”
朱元璋嗤笑一声,“油嘴滑舌!”
朱雄英笑笑:“不是,老爷子这么晚,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朱元璋道:“你刚出狱,咱不来看看么?咋样,应天大街上那么多百姓敬畏爱戴,感觉咋样?”
朱雄英愣了愣,见老爷子眼中布满了羡慕和嫉妒,这才笑道:“爽的很!”
“呵!”
朱元璋没好气的道:“咱兢兢业业,为百姓办那么多实事,那群没良心的,也没搞过那么大的阵仗。”
朱雄英想了想,道:“要么我去民间给老爷子宣传宣传,咱爷孙两在爽一下?”
朱元璋白他一眼:“拉倒吧!强扭的瓜不甜,再说,咱也不需要百姓对咱感恩戴德什么。”
顿了顿,朱元璋尊尊教诲道:“百姓有时候就是这么敏感,你对他们好,对他们不好,他们心里如明镜一样。”
“治民一直都是如此,要为他们好,就堂堂正正,不掺杂任何功利心;如果某天你想愚民,总有一日会自食其果。”
朱雄英认同的点头:“老爷子说的没错,贞观政要有言:夫治国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朱元璋咂摸咂摸嘴,贞观政要他读了不少,看了一眼朱怀道:“所以应天城的有些官儿,就是在损百姓以奉其身。”
说着,老爷子让朱雄英坐下,敲了敲桌子上的锦衣卫奏疏:“这些,都是你要的名单。”
朱雄英不解,一一掀开,仔细观看。
看了一会儿,朱雄英眉宇拧了起来:“三名知县,四名佐贰官,六名县衙诸科主事,九名捕快!”
这些名单上的人,罪恶累累,一同包庇文豫章,上行下孝,尾大不掉,罪恶滔天!
“怎么处理?”
朱元璋冷冷看着朱雄英,表情淡漠。
朱雄英眸光赤红:“竟然有这么多!杀!不杀不足以正典型!”
朱元璋点头,干脆利索的道:“批红!”
朱雄英直接在奏疏末尾画个红x,然后用红圈圈起。
红笔朱砂批上去,看起来血淋淋的,实际也就是如此血淋淋,因为朱雄英下了笔,便意味着这群人不日就要被抄家砍头!
朱元璋道:“还有一些京官,锦衣卫也在着重办案。”
朱雄英听着老爷子冷入骨髓的话,有些欲言又止。
“说罢,想说啥?”
朱雄英挠挠头,直勾勾看着朱元璋,道:“不好。”
嗯?
朱元璋有些疑惑:“啥不好?”
朱雄英道:“这些人的生死,不能让锦衣卫来做。”
“这些都是国家大事,如果单纯依靠皇帝私人杀戮机器去办,长此以久之后,就会照就锦衣卫势必会按照皇帝的喜好做事,兴许前段时间会公允公正,但久而久之,或多或少都会有失偏颇,甚至有些残暴。”
锦衣卫是个残暴的杀戮机器,从拱卫司改锦衣卫之后,他就成了皇帝的死人爪牙。
这个时代,毕竟和后世不同,后世许多事都有法可依,但现在一旦他们不受法律约束,办案过程肯定会揣摩着皇帝的意思去办。
洪武老爷子或许有这个魄力,去杀他认为该杀的人,且做出正确的决断。
但后世的人呐?
许多事都是先要立下规矩,毕竟这都是祖宗家法,一个弄不好,后代就遭殃。
在这个奉行孝道祖宗的时代,祖宗家法大于天。
朱元璋会心一笑:“你能想到这点不容易,说的不错,所以这案子御史台也参与进来了。”
“咱,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朱雄英一惊,呆呆看着朱元璋,由衷的道:“爷爷,您老确实不简单。”
听到亲孙子这么夸自己,朱元璋心里也有些膨胀…
“那是。”
朱雄英似乎想起什么,对朱元璋道:“对了爷爷,交趾那边,你上次说全权交给我,包括官吏的生杀大权?”
“事情从急,昨日我去信到交趾杀了一人。”
朱元璋愣了愣,看着朱雄英:“哦?谁?”
他并没有怪朱雄英杀人不杀人的事,单纯的有些好奇,不知道朱雄英为何突然要杀官。
朱雄英道:“洪学彬。”
朱元璋沉默片刻,脑海回想一下,道:“应当是编纂元史的,会有些麻烦,史馆那边又不少他带出来的人。”
顿了顿,朱元璋笑道:“不过不要紧,大孙,你为啥要杀他?”
朱雄英道:“其实可杀可不杀,但交趾那边政权不稳,总需要杀人立威,只能牺牲洪学彬了。”
“他不死,短期内交趾的工作无法运转,一旦官吏们开始反对解大绅,后续的治理会更加麻烦。”
“简单说,洪学彬就是个牺牲品。”
朱元璋倒吸凉气的看了一眼朱怀。
这臭小子,有魄力!
那一句‘可杀可不杀’简直霸气的一塌糊涂!
朱元璋眼中露出一抹欣赏:“那就杀了,咱将交趾交给你,便意味着,你就是那边的天,可以决策一切!”
朱雄英感动的道:“谢谢老爷子。”
朱元璋笑笑:“客气个啥?”
“咱大明做官选读书人,因为文以载道。读书人读的圣人学说,是治理天下,教化百姓,造福苍生的大道。”
“做官就是如此,享受着巨大权力和身份红利的同时,官员士大夫们对于君王和天下,有义务尽心尽责!”
“杀一官,可成全万民,杀了便杀了。”
朱元璋看着朱雄英,徐徐地道:“大孙,你做的没错。”
“历朝历代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用超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臣子们。交趾出现怠惰的官吏正常,因为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酷爱权力。哪怕再雄迈的圣主,也会对许多官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管不了,更管不过来。”
“可想要让他们听话,有时候还是得狠一点,杀一人而震群官,何乐不为?做的好,做得对!”
得到老爷子的肯定,朱雄英展颜傻呵呵的笑:“如此,我便放心了,都是爷爷教的好。”
“少拍马屁,这事咱没教过你,你小子杀人的活儿,越来越精通了!呵!”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大清早的,朱雄英如往日一样早起。
日子似乎又回到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推进着。
东方泛起鱼腩白,老爷子还在呼呼大睡。
朱雄英没打扰老爷子,站在侧房的窗外,听到老爷子铿锵有力的打鼾声,朱雄英咧嘴,迎着含羞还未露头的朝阳笑了。
老爷子从不会和自己说他在背后做了什么,但朱雄英知道,这些日子,老爷子一定没闲着。
要是不然,他不会这么快出狱。
老人嘴硬,也要面子,从不懂什么叫表功,是非好坏,都在背后默默的帮着朱怀在处理。
很感动。
爷孙两用后世的话说,都是典型的直男,都是闷声做事,不在乎名声好坏的主。
按照老爷子的话,那虚头巴脑的东西,要了没啥用,都是实干派。
朱雄英迎着清晨春日的微风,绕着秦淮河,如往日一样开始晨跑。
晨曦掀开了晴朗的一日,应天城房屋鳞次栉比,傍水而建,一列列鱼鳞瓦房,灰墙百瓦排列开,安静祥和的矗在那里。
典型的江南徽州建筑,看上去心旷神怡。
人家烟火随着春日微风,开始冒出袅袅炊烟。
秦淮河堤岸的青石板台阶上,妇人们挽着篮筐,在水中卖力捶着衣衫。
朱元璋在秦淮河旁跑着,偶尔遇到几个熟人,见了朱雄英扬手招呼,朱雄英则点头示意。
只是这些邻里们,看着朱怀的眼神,比以往多了几分敬畏。
或多或少都侧面听过朱雄英的事迹,又有哪户人家不对朱雄英抱以崇高敬意?
一圈跑下来,朱雄英来到熟悉的小摊边。
摊贩的生意依旧十分火爆,许多人在排队,等着购买刚出笼热气腾腾的包子。
很奇怪,许多百姓在等着座位,但熟悉的那一张小桌子却依旧空荡荡的。
“让让,都让让!”
摊主指着前面排队的百姓。
“朱公子,位置给你准备好了,去坐,汤包豆浆这就给你上来!”摊主洋溢着笑容。
周围百姓不乐意了,闻言纷纷开始小声嘀咕。
可当几人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之后,人群安静下来。
再也没有人觉得朱雄英插队是不道德的举动,他们甚至主动给朱雄英让出一条道来。
朱雄英挠挠头,有些惭愧。
“这个……要么我还排队吧。”
额。
百姓们不乐意了。
“有位置不坐?你傻啊?”
“就是!这包子咱着急吃吗?一点不着急,你先吃,客套什么?”
有个老汉干脆将朱雄英给撵到座位坐下,主动给他端包子豆浆,甚至朱雄英要打包的包子豆浆都准备好了。
朱雄英有些不好意思。
可下一刻,百姓们依旧谈地,似乎将朱雄英遗忘了。
一群有心的人啊。
朱雄英知道,他们就是怕自己尴尬,所以才细心的不多去关注朱怀,努力的和以前一样,大家一样的谦卑自若,平等相处。
朱雄英心里感动。
这是大明的百姓,是他抱以厚望的大明泥腿子们。
这是一群最可爱的人,历朝历代都是!
朱雄英吃了早餐,准备付钱,店博士挥手:“差你这三瓜两枣?去去去,不要添乱,生意忙,顾不得!”
朱雄英被店博士无情的撵走了。
百姓们没有因为店博士善待朱雄英心生任何怨言,甚至在朱雄英走之后,他们依旧觉得理所当然。
心存百姓的人,百姓也会以最大的善意回馈于你!
这个时代,百姓和权贵阶层是一道鸿沟,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他们是尘埃,生死无人过问。
但朱雄英让他们知道了,他们的命,他们的尊严,也一样不可践踏!一样不比任何权贵低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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