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梁岳祥已经派人去将李崇抓起来了。”
正在谭纶、戚继光等人陪同下视察上海港的陆远听到了这个消息,脸色并无变化,但眼神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杀气。
这个梁岳祥,是真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啊。
“既然他想闹,那就闹吧,向内阁呈报,贼人夜闯港口,企图烧毁上海港货仓,好在我海关官兵殊死拼搏,这才保住了价值数百万两的丝绸,为朝廷保住了货物。”
陆远大手一挥:“贼首自称是苏州织造督造监,是否有此人请内阁向司礼监查证,如是确凿,让司礼监给内阁、给南京一个交待,为什么苏州织造要带人拿着火把兵器夜闯港口!”
“是!”
——
李崇被拿进了钦差行辕,但并不见丝毫惊惧,面如平湖,泰然自若。
他的底气完全来自于之前裴锦超的那句话。
‘在江南,如果太傅不想拿下你,谁,也动不了你!’
对这句话,李崇深信不疑。
由此而坦荡的站在梁岳祥面前,昂首肃立大胆直视。
“不知道钦差上官将下官抓来,所为何事?”
“李知府。”梁岳祥居高临下的看着,肃声言道:“都到了这般地步你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本官且问你,沈传名此人你认识否?”
“认识,这沈传名乃是下官的亲娘舅。”
“既然如此,你可知罪。”
李崇笑了笑:“下官糊涂,不知道上官口中所谓知罪是何罪?”
“沈传名已经全部招了,你还要顽抗吗?”
周子廉坐在一旁陪审之位拍了惊堂木:“本官问你,这沈传名侵占民田二十余万亩之事,汝可知晓。”
“不知道,也没有这事。”李崇毫不犹豫的直接一口否认:“下官这个舅父素来都是奉公守法、谨小慎微,从不敢逾越雷池一步,怎么可能会侵吞民田二十余万亩?如此子虚乌有的事,二位上官乃是钦差,怎可不经查证信口说出。”
“你!”
周子廉怒而抬手,随后冷笑道:“好好好,李知府真是嘴硬啊,那就看看你这舅舅及其家中妻眷子女的亲口证供吧。”
言罢拍手,下面小吏便抬来一张书案,上面堆满了沈传名及其家眷的供词。
李崇静静翻看着,耳边是梁岳祥的温言相劝。
“李知府,沈传名都已经全招了,这侵占田地虽然是他出面在做,但背后主使却是徐阶徐阁老,你身为知府虽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也是碍于徐阁老的权势所迫不敢过问,只要你愿意认罪,皇上那里本官会替你求情,最多也无非是个失察之罪,加上陆太傅对你青睐有加,最多也就是个罢官而已,但你要是继续负隅顽抗,怕是逃不掉一个绞首之刑。”
李崇不为所动,只随意看了几眼后就抬头。
“证词全是假的,没有一句真话。”
见到李崇如此睁眼说瞎话,梁岳祥顿时动怒道:“李知府,都到了这番田地,你还在这里强词狡辩吗。”
“压根没有的事,您让下官怎么认?”
“那就当堂对质。”
梁岳祥怒哼一声,派人将沈传名带了上来,冷声恐吓道。
“沈传名,本官乃是钦差,此案乃是钦案,汝若是敢满口胡言乱语,就是欺君大罪,要满门抄斩的。”
沈传名吓的直哆嗦,刚欲开口,身旁的李崇已经抢先一步。
“舅父的手是怎么了?”
“啊?”沈传名哆里哆嗦的扭回头去看李崇,后者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蹲下身子去看沈传名的手,随后起身怒视向梁岳祥。
“梁宪台,下官舅父右手的指甲是您给拔掉的?”
“严刑拷打,这种供词能作数吗?”
李崇随后看向周子廉:“周郎官,要是将您的五个手指甲活生生拔下来,您扛不扛得住啊。”
说罢不等周子廉还口就直接说道。
“又是酷刑、又是满门抄斩,您何不如直接说凌迟处死、诛灭九族,这样的话您说什么下官就认什么,您想让下官认什么?是说徐阁老占地二十余万亩的事还是想知道这背后还牵扯哪些事?哪些人?”
梁岳祥一拍桌子怒道:“李崇,你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本官只问你,这些事到底有还是没有。”
李崇眯起眼来,随后言道。
“下官要是说,您敢记吗。”
“只要你敢说,就没有本官不敢记的。”
“那下官可就全说了。”李崇咧开嘴角说道:“当年下官还是松江府同知,时任知府彭元林就曾弹劾过时任礼部尚书的徐阁老趁着倭寇劫掠的机会侵占民田,但后来没过多久,彭知府就因为污蔑徐阁老而被内阁撤职查办,后因诬陷罪反坐下狱,迁充九边。
据下官所知,当时内阁仅有两名阁臣,一为严阁老、一为张阁老,当时都察院因为南京存在一些风化场所的事弹劾了部分官员,同时追究南京礼部的责任,严阁老想将这件事情查下去需要徐阁老的支持,于是出面替徐阁老将这次占地的事处理掉,拿下彭元林这个知府的内阁行文也是严阁老签的名、盖的印,甚至都没有经过南京吏部。”
这些个过往秘辛从李崇的口中说出,也让梁岳祥的脸色严肃起来。
原来这件事,还牵扯到了严嵩。
可李崇爆出来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
“但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当时的严阁老并不知道在南京这些风化场所的背后到底是哪些人在参与,起初严阁老认为只是某些官员不安分、牟取私利,实际上,在这些风化场所的背后,江南织造局同样占了两成的分红。
所以严阁老不愿意再以此为契机来为难南京方面,彭元林彭知府算是白白的遭了殃,这些事梁宪台若是不相信,完全可以去问江南织造局的杨金水杨公公,看看到底有没有这笔银子。
周郎官怎么停笔了?您倒是继续记下去啊,不是说徐阁老占地喝民血吗,织造局也在喝民血啊,这民血走织造局的手里去了哪?想来织造局的杨公公一定知道,请钦差上官也拔掉杨公公的手指甲,看他会不会说出实情来。”
周子廉这一刻是真的想将自己手中的供词纸吃进肚子里面去。
原来这天底下,包括嘉靖皇帝在内,都在干着同样一件事。
皇帝、内阁首辅、阁臣、地方的九卿、知府、知县,大家都在喝民血!
百姓者,草芥之躯、蝼蚁之命,就那么活该死吗?
李崇最后冷笑一声。
“看来两位是不愿意将下官说的话记下来了,既然如此,那下官舅父所谓的证词,下官不认!这,就是你们伪造的供词,是靠着毒刑拷打,逼着下官舅父画的押,这官司,下官陪你们钦差衙门打到南京、打到北京去!”
“这天下,总会有一个能说理的地方!”(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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