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赵士桢便起了,准备如以往一般去鸿胪寺点卯。
可当他在漫天飘雪的大门外,见到自己那已经有许久都未见了的‘上门女婿’张重辉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你……你……”赵士桢的目光逐渐惶恐起来,尤其是当他看到张重辉朝自己走近时,整个人更是吓得跳起,并大声喊道:
“鬼啊!!!!”
张重辉:“……”
……
一番解释过后……
“什么?皇上都已经赐死你了,居然还能又放了你?”
赵士桢整个人都震惊了,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被赐死了还能又被赦免的。
吓得他还以为这白天雪地里头,突然出现的‘贤婿’,是已经死了的鬼魂,飘回来看他了呢……
“圣人仁慈。”张重辉只做出了这样一个回答,紧接着便是转问道:
“岳丈大人,我五叔呢?”
“亲家叔他……”赵士桢满脸都是难为情,支支吾吾半晌后,才回道:
“亲家叔他……他自杀未遂之后就一直没回来……现在他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
赵士桢心里已经开始紧张了,上次亲家叔不见,他这‘孝顺’的宝贝贤婿就嚷嚷着要退婚。
这次亲家叔都已经‘生死不明’了,他这宝贝贤婿还不得直接甩袖子跑了啊?
“贤婿!你听我解释!”还没等张重辉开口,赵士桢便急忙解释了起来,道:
“我这就派人去把你叔叔找回来!想来他现在应该是在骆指挥使家里头!你别急,他肯定死不了!”
草草安慰完后,赵士桢急忙便唤来了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快带人去骆指挥使家里!将张五郎接回来!”
那管家也是愣了一下,说道:“老爷,时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小的要不先送您去鸿胪寺吧?”
“哎呀!还去什么鸿胪寺啊!”赵士桢直接将头上的官帽摘了下来,摆手道:“反正也没什么事,我今日干脆称病不去了就是!”
管家闻言赶忙点头,转身便准备带人去将未来姑爷的叔叔‘再一次’接回来。
看着眼前有些慌乱局促的这一幕,张重辉只是一言不发。其实他知道张允修并不在骆思恭家里,但他却是并没有阻止老丈人派人去寻。
“贤婿,你这次死里逃生,我说什么也要为伱好好的接风洗尘,去去你这一身霉头才行!”
赵士桢一边说,一边拉着张重辉就要往府里走,热情的同时,他也是在试探对方究竟有没有在生气。
“等等。”张重辉止住了对方的热情拉扯。
这下子,赵士桢慌了……
就在赵士桢以为女婿又要‘闹脾气’退婚时,对方却是问了他一个,有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岳丈大人,那个人是谁?他的行径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同于常人啊?”
张重辉目光指着不远处,正在牵绳套马,相貌平平的一个中年男人,向老丈人打听了起来。
这个中年男人其实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之所以引起了张重辉的注意,也是因为此人的行为举止与其他人不大相同。
寻常下人们点头哈腰时,虽然也是姿态卑微,可此人的卑微程度,却是夸张到了夸张的程度。
不仅每应一下都要十分浮夸的弯腰,而且应的话也不是“好好好”,而是:“嗨嗨嗨。”
见张重辉并不是因为生气而停下脚步,赵士桢的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对于女婿的疑问,他更是作出了详细的回答:
“此人姓沈,名嘉旺,原是我赵家老仆的儿子。嘉靖三十四年时,他跟他爹回了趟浙江老家。
他也是倒霉,正好遇上了当时浙江倭寇作乱。小小年纪就被倭寇抓去了倭国,困了整整十八年才逃回来。
他在倭国呆了整整十八年,习性举止都已经是大半个倭人了,这些年虽然改回来了不少,可也就只能改成这样了。”
赵士桢说罢叹了口气,似乎在可惜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张重辉点了点头,又颇为诧异地问道:
“岳丈大人,此人在倭国呆了那么多年,您为何还敢收留此人?您就不怕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扣上‘通倭’的帽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赵士桢,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唉,他已经够可怜了,我要是还不收留他,他还能去哪儿?至于‘通倭’这种莫须有之事,我赵某行得正走的直,不怕这些!”
“好!”张重辉似乎被老丈人的话给‘惊艳’到了一般,十分赞赏地拱手夸道:
“岳丈大人不仅胸襟宽广,更富有仁爱之心,实乃令小婿敬佩不已!小婿决定了,今后就以岳丈大人您为楷模,勤勉学之!”
张重辉这‘润物细无声’的马屁直接拍到了赵士桢的心巴之上,那勾起的嘴角连火铳都压不住了,只知捋着胡子笑哈哈道:
“哈哈哈,这又不算什么大事!话说贤婿你在诏狱里头应该饿坏了吧?来来来,我这就让人备上一大桌好酒好菜!咱们爷俩必须好好喝一杯!”
“多谢岳丈大人的好意,可我不饿。”张重辉拒绝道:“我倒是有些困了,还是先洗漱一番,睡一觉先。待我五叔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喝一杯吧?”
“傻孩子……”赵士桢当即便猜测张重辉之所以不吃,是因为‘孝顺’担心叔叔的安危,忙劝道:
“你就算担心你叔叔,那也得先让自己的身子吃饱啊!乖,听爹的,咱先吃!”
张重辉微微张了张嘴,意识到对方可能误会了的同时,他‘解释’道:“可是我真的不饿……”
“别骗我了,多少吃些!”
“好吧……”
“瞧你这孩子,命也是真苦,长身体的时候还要饿肚子,万一饿坏了,以后可还怎么……诶?话说你这嘴怎么回事有些肿?是被蚊子叮了吗?”
“啊?嗯……”
“都下雪了还能飞出来叮人,这蚊子还真是毒啊。”
“……”
……
在老丈人的强行关爱之下,张重辉无奈只能再吃一顿……
吃完了,喝完了,洗完了,也是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毕竟起来之后,他还有‘不少’的‘正事’,要亲自去办,去学呢!
……
赵士桢也是直到女婿都‘睡上’了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忘了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宝贝女儿了!
一想起宝贝女儿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人也瘦了一大圈的憔悴模样,赵士桢便急不可耐的跑着去见女儿,准备‘亲自’告诉女儿,女婿回来了!
就在赵士桢以为宝贝女儿赵岚英在听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后,会喜笑颜开,欢欣鼓舞之际,得到的结果,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英儿,他真的回来了,你……你难道不相信吗?”
赵士桢满是惊讶地看着一脸痴痴模样的傻闺女儿,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傻闺女儿因为承受不住‘丧夫’打击,而精神失常,疯掉了……
“我信啊。”赵岚英还是那副痴痴的样子。
少女思春满脸花痴的表现,落在没什么‘经验’的老父亲眼里,除了不解,便是害怕了。
此刻的赵士桢,只觉得女儿是因为在后院关久了,加上伤心过度,而生了‘痴呆’的心病。
一时之间,赵士桢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心中更是碎碎念着:“完了完了,本来就傻了,这下子更傻了!以后可怎么办啊!会不会遗传给小孩儿啊!”
为了治好女儿的‘病’,赵士桢准备让傻闺女亲自去见见张重辉。
反正这会儿女婿正在睡觉,只要他的傻闺女儿别突然出声把对方吵醒,就不会暴露自己有点‘傻’一事了。
“英儿,跟爹走,爹带你去瞧瞧你就相信了,他真的回来了。”
“爹,我相信他回来了啊。”
“不,我觉得你应该亲眼去看看。”
“啊?我可以光明正大见他吗?您不是说过,不让我在成亲之前跟他单独见面吗?”
“咱们偷偷的,偷偷的见。”
“额……”
“快走吧英儿!趁他这会儿正在睡觉!待会儿他该醒了!”
“爹……我不想偷偷摸摸的,我想光明正大的,反正他以后都是我男人。”
“傻孩子,听爹的,要想让他这辈子都当你男人,你们成亲之前就绝对不能见面!”
“为什么?”
“因为……”
赵士桢也是尴尬住了,他总不能对女儿说“因为你太傻了,万一把他吓跑了可就完蛋了”这种大实话吧?
没办法,赵士桢只好随便编个理由,道:“英儿你不知道,男女成亲前私下独处不仅有失体统规矩,还……还……总之就是不行!”
如此理由,未免太过牵强,赵岚英也是听多了这种规矩理由,回想起昨夜发生的那些,她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
“爹,那我想早点成亲。”赵岚英直接说道。
赵士桢也是无奈道:“我也想啊,奈何他那讨厌的叔叔死活不同意,唉……”
“唉……”赵岚英也是只能叹气,天知道她多想跟心上人整日腻在一块儿,奈何现在只能被世俗枷锁隔着,被那区区两扇院墙隔着。
看着女儿唉声叹气,为情所困的样子,赵士桢的心情有些复杂。
别人家嫁女儿都是白菜被猪拱了,赵士桢却总有一种,自己在帮精心养育了十几年的‘猪’,费尽心思‘拱’白菜的感觉……
……
赵士桢这边还在纠结烦扰着,另一边,去寻‘亲家叔’张允修的管家却是已经回来了。
“老爷,张五郎不在骆指挥使府上,听说张四郎倒是在。”管家说道。
“那张五郎去哪儿了?”赵士桢忙又问道:“于尚书家去找了吗?会不会在他家里?”
管家回答:“回老爷,于尚书家小的去过了,也没有张五郎,只有张六郎。”
“啊?”这下子,赵士桢是真的愣住了:“那张五郎他还能去哪里?还有,他们仨兄弟怎么东一个,西一个的?怎么都不住一块儿啊?”
管家也是只能摇头,毕竟他真的不知道,虽然但是,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一个猜测:“老爷,张五郎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胡说八道!绝对不可能!”赵士桢突然就激动了起来,虽然他不喜欢张允修这个阴森森的亲家叔,却也不至于恨对方恨到让其去死的地步。
一阵快速思索过后,赵士桢当即便是做出决定道:
“大不了去官府报官!不论如何!说什么都要把张五郎给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
张重辉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下午。
起来时,已经是申时了,太阳‘又’快要落山了。
而都到这时候了,张允修的踪迹却还是丝毫未有,这样一个大活人,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贤婿,你别走啊!”赵士桢拦着正要出门的张重辉,忙道:“你放心吧,一定能找到你叔叔的!”
“岳丈大人,你误会了。”张重辉解释道:“我只是出去溜达溜达,宵禁之前我会回来的。”
“天都快要黑了!你还出去溜达啊?”赵士桢忙又劝道:“现在外头不太平,你还是别出去了,省得又招惹上一些官司!”
面对如此阻拦,张重辉倒也没有再执着,只无所谓道:“那也行吧。”
见女婿答应的如此爽快,赵士桢松口气的同时,心间更感欣慰,欣慰着女婿可真听话。
“贤婿啊,我今天看了下黄历,下个月二十,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特别适合成婚!我看要不……你跟英娘的亲事,就定在那天成了吧?”
赵士桢试探性地询问着,他现在只想赶紧让女儿女婿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他不仅能早些抱孙子,还能不用整天担忧着女婿‘跑’了!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张重辉先是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转头却是说道:“主要是我五叔他不同意,我总不能忤逆长辈啊,岳丈大人,您说是吧?”
赵士桢忙是提议道:“那也只是你五叔叔不同意而已。你在京中不是还有两个叔叔吗?他们应该同意吧?”
张重辉摇头:“实不相瞒,那两个叔叔与我关系不睦,这也是他们至今都没来此拜见您的原因。”
“啊……”赵士桢也是无语住了,心想怪不得仨兄弟分三个住处的同时,他也是在奇怪。
张家就那么几兄弟,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和睦呢?
赵士桢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直接便是问道:“为什么不睦?”
张重辉像是不得已一般,叹气回道:“实不相瞒,因为他们都不同意我入赘。他们此行入京的真正目的,也是要将我绑回去。也就只有我五叔,才同意我入赘了。”
张重辉开口就是一通乱编,‘上门赘婿’要想‘软饭硬吃’,就只能编!
得到这么个答案的赵士桢都有些傻眼了,他也是没想到,那个看不顺眼的亲家叔张允修,居然是唯一同意侄子入赘的人?
与此同时,赵士桢更是决定了要让女婿少出门,万一被他那俩叔叔给绑回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
时间一晃,十数日过去了。
这十几天以来,张重辉‘看起来’十分老实。老实到就连赵府的大门,都没踏出过一步,似乎生怕出去了以后,自己会‘再度’惹上多余的是非一般。
这十几天以来,一直潜伏在赵府外的锦衣卫,都要被无聊出屁来了。
这十几天以来,乾清宫里的万历皇帝朱翊钧除了夜夜做‘噩梦’以外,更是在奇怪着——他为什么连门都不出?难不成放弃挣扎了?
这十几天以来,‘消失’的张允修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丝毫没有一点音讯。
赵士桢快要急死了,张重辉‘看起来’也很急。
只不过,张重辉却是还有‘闲’心思,学起了一项有些‘古怪’的新技能。
这项新技能,便是——日语!
是的,张重辉虽然不出门,但他却每天都在跟那位,在日本待了整整十八年的赵家仆从沈嘉旺,学起了日语。
通过沈嘉旺,张重辉还认识了另外一位‘同样’来自于浙江的‘沈’姓人士。
这十几日以来,除了‘找叔叔’一事有些不太顺利以外,其余的一切,‘看起来’都格外平静。
然而,在这种种平静之下,却是透露着丝丝诡异的气息。
直到万历十九年,十月初一日这一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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