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外燃起了熊熊大火,烧的李信心头一顿乱颤,他明白定是鞑子趁夜烧了木料。李信抬头望天,今夜星朗月明,老天也还能再降下一场暴雨来帮他们吗?那些木料可都是为改造南城而准备的,如果烧光了让他去哪里在弄如此多的木料?
鲁之藩曾试图组织民壮出城救火,但鞑子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一旦靠近火场便是一顿箭雨砸下来,几次反复后火势终于不可遏止。冲天的大火直烧到天明,鲁之藩痛心疾首之下竟然急怒攻心晕了过去,皂隶们慌了神又是掐人中又是喷凉水,这才总算醒了过来。
万幸的是城西外灌注的水泥石料已经凝结,并且具备了一定强度,鞑子虽然烧了其外层作为模具的木板,却没能毁掉里面的墙体。一番折腾下来,高阳城众人终于一筹莫展,面对城外鞑子的挑衅束手无策。
万般无奈之下,高阳城只好由积极防守转为消极防御。按照传统的守城方式,挨近城墙附近的房屋被拆毁,防止有可能因为战事引起的大火蔓延城内,再次就是大量滚木雷石被大量搬运上墙体,好做最后的防御之用。
难民被安排进了早前为城外迁民所集中建造的营地,营地内均是挤挤挨挨的用水泥石料和木板混建而成数层小楼,居住条件的确不好,但总比在成为做了鞑子的剑下之鬼要好。不过,这一日却闹出了乱子,原本计划于两日前便应该采购进城的粮食没有按时抵达。城中的粮食供应一下子紧张起来,加之与鞑子在城外激战连续惨败,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挤了数万人的小城中逐渐蔓延。
最先出问题的便是这难民营,本该每口成年男丁分配的每日半斤小米没有按时下发,最后多亏孙承宗在城中大户那里借来了粮食,才算勉强将这次骚乱平息下去。同时,鲁之藩按照李信的建议实行战时管制,将整个城内划分成数个军管区,每个管区安排了民壮专门负责治安,一切日常出行均需向管区报备,夜间更是禁止一切活动。很快,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常,但各种不安情绪却在暗处涌动着,就像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瞅准机会跳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
城外的鳌拜似乎不急于攻城,只是静待时机。或许他十分清楚,即使再坚固的堡垒,也很难抗住内部出现层出不穷的问题。现在摆在鲁之藩李信等人面前的问题便是如此。
这日黄昏,高阳城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支车马队伍竟然自东向西平安抵达东城门外,令人惊讶的是队伍的领头人竟然是之前弃官潜逃的县令雷觉民。但无论如何他回来了,带着一千石粮食,两百个护兵回来了。据说是从河间府借来的粮食。
一千石粮食来的真如雪中送炭,解了城内断粮的燃眉之急,但如今城内人口急剧增多,这些粮食显然经不起消耗。最终雷县令没被追究擅离职守的罪责,人们都很好奇是什么促使这个逃官敢于亲身犯险借了千石粮食回来,但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所吸引。
在雷县令返回高阳的当天深夜,一名明军探马连夜叫城,并且带来了一个让城中所有人振奋无比的消息,京师五军营右掖参将率2000兵马由河南北上勤王,不日将过境高阳。
鲁之藩大喜,京营是战斗力仅次于边军的大明官军,加之连年剿匪战斗力有增无减如果真能过境高阳,高阳民壮与这2000京师选锋里应外合未必不能赶跑鞑子。但却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前去与之联络,鲁之藩总览县城事务,由他去肯定不合适,教谕周瑾性格孤傲又不通兵事,显然更不合适。最后,孙家二公子孙鉁主动请缨,由他代表孙承宗去求援。
“五军营虽已经过了博野和蠡县的边界,但路上已经很不太平,二公子一个人去不行,不如由李教习护送。”鲁之藩担心孙鉁的安慰,毕竟是孙承宗的二公子,他又没有官府的身份职责,出了意外没法对孙承宗交代。
求援的事一确定下来李信便连夜准备,选出100原本马户出身的民壮,编成一支马队用来护送孙鉁。可到了天亮事情又出现了反复,一群溃兵由南面疾驰而来,其中个个浑身带血,为首一员主将模样的汉子自称便是五军营参将郑西尧。
守城的民壮不敢贸然将这些人放进成,但又不敢怠慢,一溜烟的跑去通知典史大人。鲁之藩听说五军营已经成了溃兵,并且就在城下求助,夜间的一腔欢喜立时似被浇了一盆冷水。如何援兵一夜之间就成了溃兵?于是随着民壮急急上了南城,向城下看去,果真是一片残兵败将。
鲁之藩也不罗嗦,直接冲下边的人喊道:“城下可是五军营的郑将军?”
为首的主将脖子上缠了块布,吊着左臂,显是受了伤。
“正是小将!”
“将军受苦了,但眼下鞑子袭城,形势复杂,本官指责所在,还请将军自证身份,马上便开门请将军入城。”
那主将一怔,随即苦笑道:“印信倒是随身携带,可作数否?”然后便朝腰间布袋摸去,谁知却摸了个空,许是激战中掉了。只好冲城上两手一摊。
“实在不巧印信许是在昨夜的战斗中遗失了。”
“那没办法了,本官只能为将军投下饮水饭食和药品……”
言下之意城门却是不能开,也不能怪鲁之藩不通情理,如今形势如此危急,没凭没据的谁知道这些人什么来路,万一是鞑子诈城该如何办?
谁知那参将一拍脑门,冲城上拱手道:“大人,孙阁部可是在高阳城中?当年小将所在五军营轮换辽东,还蒙阁部亲自训话,有过一面之缘,想必他老人家该有印象!”
既然参将提出孙承宗或许能为他证明身份,那就好办多了,立即派民壮去请孙承宗。孙承宗已经还乡多年,当年在他麾下的都是巡抚、总兵一级的人物,鲁之藩没打算他能对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区区参将有印象,谁料孙承宗偏偏就对这个郑西尧有印象,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他。
事到如今便好办了,鲁之藩立即命人开城门放郑西尧入城。孙承宗问起郑西尧因何落得这般田地,郑西尧面有愧色,低头叹道:“末将原本想过了猪笼河往任丘去,由文安、霸州回京,不想就在渡河这不上不下的当口遭鞑子偷袭,才落得惨败……”
孙承宗一捋颌下花白的长髯:“鞑子能半渡而击,想必早就盯上了你,有心算无心,败了也不冤。只是可知道鞑子主将是谁?”
“看旗号应是镶黄旗的甲兵,似是叫鳌拜。”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鳌拜不是在城北扎营呢么,如何又跑去了蠡县伏击郑西尧?这也不能怪高阳县情报信息的闭塞,不管李信、鲁之藩、亦或是周瑾都是初经战阵的新丁,能在清军宿将面前将高阳县城守住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至于孙承宗虽然督辽多年,但他明白自己的所长所短,一个出色的战略制定者,未必就精通战术,所以他在高阳城的守御上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都是任由鲁之藩、李信等人折腾。
孙承宗看郑西尧吊着左臂,得了个空便语带关切的询问:“手臂的伤如何?”
“劳阁部挂心,脱臼而已,已经好了,只是还有些不自如!”
“那就好,那就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瑾冷不丁插了一句。
“郑参将不如留下来指挥高阳军如何?”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周瑾说的不是民壮而是高阳军,难道他是打算让这个京营的参将来负责指挥由民壮编组的高阳军?
“高阳军?”
郑西尧不明所以,鲁之藩立即便明白了周瑾的意图,郑西尧的使命本是北上勤王,但如今仅余数百残兵败将,勤王一事自是难以成行,留下来帮助他们守高阳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他毕竟是朝廷有品级的参将,又从军多年有着丰富的指挥经验,成为高阳军的将官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顺着周瑾的意思详细解释了一番。
孙承宗捋着颌下花白的长髯仔细听着却不置可否。
这时孙鉁急匆匆赶了来,向在场诸位告了个罪,便径直到孙承宗身侧耳语了几句。老人听罢,右手重重一拍桌面。
“好,大郎倒是利索。”
随即目光一敛,扫视了一圈众人。
“高阳军今日便誓师成军,主官由典史署理,郑参将毕竟是京营的军官不宜任用此职,协助指挥即可。”然后直视着郑西尧发问:“郑参将意下如何?”
“末将敢不从命!”
孙承宗哈哈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突然霍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不愧是我大明儿郎,典史去将李教习寻来,现在老夫有件大事要交予尔等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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