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师,连续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久违的太阳放射出耀眼的光辉,大臣们济济一片,齐列于奉天殿前,等候传唤,抬眼望去只见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今日本无早朝,日上三竿,皇帝召见群臣极为罕见。虽然天气绝好,艳阳高照,但百官们心里却都蒙着一层淡淡阴霾,议论纷纷,只怕是直隶战事又出现了变故。
“百官入殿!”
随着宦官尖厉的嗓音在大殿之外回荡,文武百官们整肃袍服,列好次序,开始缓缓入殿。
入殿之初有胆大的大臣,偷眼观瞧御座之上的皇帝,却惊诧的发现他以往苦大仇深的脸上竟然挂着盈盈笑意。随着百官山呼万岁,三拜九叩,皇帝免礼这一套程序完毕,大明天子朱由检的面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宦官再次唱道:“传大同镇总兵右都督王朴觐见!”
位于百官之首的杨嗣昌耸耸鼻子,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袭上心头,王朴不是随卢象升南下追击鞑子去了吗?又是何时到的京城?皇上为何对自己只字不提?却不知南边战事如何?只求老天保佑不要再恶化了。
大臣们各怀心思,一员身披明光铠的壮硕将军嚯嚯踏步,进了奉天殿。大臣们纷纷侧目,只见那一身的甲胄,瘢痕累累,或裂开,或穿洞,隐隐还粘着暗红色的血迹,尤其是头盔上的一记凹痕更是明显,瞅的大臣们一个个心惊肉跳,这得是在战场上厮杀多少次,死中得活才能留下如此多触目惊心的痕迹。
“臣大同镇总兵王朴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朴一身几十斤重的明光铠,想趴在地上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可想而知该有多难,他笨拙的伏在地上……御座之上的朱由检忙半倾着身子,伸手虚扶。
“快快起来,甲胄在身,准卿免礼!”
王朴千恩万谢,费力的在地上爬起来。穿这身明光铠可是他刻意为之,明光铠上的累累伤痕正是他在军阵之中悍不畏死拼杀的铁证啊。
其实,这身明光铠是孔有德的,大部分的伤痕也是孔有德穿在身上时造成的,但是这都不重要,皇帝又不知道,大臣们也不知道,更重要的是皇帝就吃这一套。
朱由检眼圈有些湿润,这一身带伤的甲胄给他造成的视觉冲击太过强烈,他孜孜不倦梦寐以求的就是臣下用命于他一同中兴这大明江山。
今日的主题不是这些,朱由检低声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只听殿下的王朴已经抢先说话。
“臣回京专为陛下贺礼!”王朴说到此处声音一顿,又陡然提高了音调。“高阳大捷,孙阁老命人斩杀鞑子副帅伪礼亲王之长子岳托,镶黄旗宿将鳌拜、奴酋姐夫索诺木杜棱长子玛济克,今有三子人头,携岳托大将军印在此,一并献与陛下。”
王朴话毕,奉天殿中立即响起了一阵嗡嗡之声,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鳌拜和那个玛济克也算是鞑子中能数得着的将领,那岳托身份地位更不得了,如何就如此轻易的被斩杀了?此前几十年朝廷在辽东惨淡经营,只有大明的官员被俘虏被杀害,这还是头一次击杀身份如此之高的鞑子。
有人立即开始怀疑此事的真伪,莫不是贪功谎报?但随即几个小宦官在殿外将三只木匣一一捧来,最后一个小宦官则手捧托盘,其上正是一方黄铜印玺。这个念头又被立即打消,这种军功可不是随便能够谎报的,万一被拆穿了那就是杀头的大罪,谁得了失心疯能做这等事情。
接着王朴手捧刘宇亮奏捷的折子,“刘阁老奏折一并在此,请陛下御览!”
小宦官又将折子接过,交给朱由检。朱由检虽然已经先一步得着报讯,但此时此刻亲眼目睹这些战利品时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同时,也更使他坚信,起复孙承宗是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朱由检详细的询问了王朴,高阳之战是如何斩杀岳托等人,如今南边形势又如何。王朴便按照刘宇亮的授意一一到来,将这击取三人头颅,夺得玺印的功劳都归功在孙承宗头上,对李信虽有提及,却言辞模糊,成了可有可无的配角。除了奇袭之功,王朴还是将目下高阳并不乐观的实际情况一一报与朱由检。
虽然斩杀了岳托,但是鞑子大军元气未伤,仍旧牢牢占据着战场的主动权,高阳仍旧被多尔衮大军围困,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万劫不复。王朴本来便极善口舌,这一番描述,如使人身临其境,文武百官无不被高阳的险情揪心不已。
被这一小盆冷水泼下,朱由检高涨的热情不但没有熄灭,反而又愈发高涨的趋势。满面通红的他,忘记了皇帝应有的威严与沉稳,声音略显高亢,一连串的圣旨脱口而出。
“着即免去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由孙承宗接任,留用宣大总督听后调遣,加封孙承宗太子太师,即日起入阁理事。”
此言一出,举殿哗然。
仅仅几天功夫孙承宗由赋闲转而重新位列殿阁,地位甚至远超当年。此前皇帝对孙承宗的任命是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总督三省兵马,充其量还只是个封疆大吏。但依照皇帝刚刚的任命,现在则是以前述职务入阁,并加封太子太师,位列三公之首。已经隐隐有首辅之尊。更为难得的是,孙承宗出则为帅,入则为相,无论能力还是威望都不是其他阁臣所能比拟。
然后便立即有人跳出来反对,这个反对者不是别人,却是朱由检的老师张四知。大臣们纷纷奇怪,这个平素里并不甚参与朝廷争斗的老头如何转了性?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张师傅有话但讲!”
朱由检对他的这位老师依旧一如既往的尊敬有加。
“临阵换帅恐为不妥……”
张四知才说了一半,朱由检一摆手罕见的将他打断:“临阵换帅的确不妥,但也要有能者居之,张师傅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张四知还想继续争辩,杨嗣昌又站了出来,“张相,由孙稚绳出面来掌控全局应是最合适的人选。”随即又冲朱由检道:“万岁,臣认为此事宜快不宜迟,且应立即昭告天下,高阳一战击杀鞑子副帅岳托,获其玺印。如此天下兵马必然士气大盛,驱走鞑子指日可待!”
朱由检大为赞同,点点头,的确越快越好,只有让天下人尽快知道这次大胜,才能给天下人以信心,朝廷还是有能力痛击鞑子将其赶出长城的。
杨嗣昌和朱由检一唱一和,别人再也提不出强有力的反对意见,张四知咂咂嘴,什么也没再说出来,心里泛着嘀咕,按说孙承宗入阁受威胁最大的便是杨嗣昌,他如何又大力赞同皇帝的命令,这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臣愿领圣旨再去一趟高阳,以赎丧师之罪!”
说话的是一身明光铠的王朴,他认为时机成熟了,是时候让皇帝免去自己的罪过了。朱由检也果如他所料,“王卿何罪之有,能敢死用命者,都是朕之股肱,朕爱惜尔等还来不及,如何忍心惩处。”
对于王朴的嘉奖朱由检认为不宜过于丰厚,而是应徐徐提升,否则未必是对他好,反而可能害了他。所虑者,一是王朴年轻,容易骄纵,万一走了下坡路倒是他这个皇帝害了他。二是,一个武臣如果太过耀眼,必然会招致朝中那些文人宵小的嫉恨,群起而攻之,白白树敌。
所以,朱由检张嘴停顿了一下,才吐出金口玉言:“着即加封王朴左都督,仍领大同镇总兵。”
皇帝不但没有追究王朴的丧师之罪,反而加封了一个左都督,虽然是做不得数的虚职,但这已经远远超过王朴的预期,他不顾满身甲胄,匍跪于地,再三谢恩,直至声音哽咽。
王朴自是真情流露,不过却未必全然是皇帝知遇的感动,更多的是终于脱离了罢官夺职,乃至杀头的厄运,对此不胜唏嘘。同时,他也很清楚,皇帝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罪责,而是皇帝认为自己能为他做更多的事,如果哪一天他王朴再次丧师,恐怕这位从不念旧情的皇帝会和他新帐老账一起算。
不但君子可欺之以方,一个想有作为的皇帝同样也可以。
接下来,朱由检给了王朴三天的时间准备,准许他在京城良家子中招募三千勇士,随他南下高阳。招募城中良家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京畿几个县已经被鞑子祸害的没了人烟,京营又担负着京师防务的重任,不能再削减其力量。
王朴很清楚,这已经是皇帝格外开恩,此前几次危机,皇帝从未如此破例过。但恩宠有加并没有让他一颗悬着的心放轻松,新招募的士兵并不堪用,如今连训练的时间都没有,就得赶鸭子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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