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残阳似血,李信伫立于高阳城外,突见一匹快马自城中疾驰而出。马上骑手远远便瞧见了李信,直奔他而来。
“教习,孙阁老亲笔手书!”
李信由那骑手手中接过书信,抽出信笺,以双手摊开,只瞧了数行便勃然色变。信上所言,蠡县城已经被多尔衮大军攻破,关宁军全军覆没,高启潜不知所踪。依孙承宗所言,高起潜这股对稳固直隶形势至关重要的一支军事力量的崩溃,直接导致了直隶局势的糜烂,相信清军左翼军主力将很快北上,重新围攻高阳。而杜度右翼军的主力也将会全力围攻巨鹿的卢象升、虎大威所部。
如今,孙承宗交给他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去山东给山东镇总兵刘泽清送信,命他带着山东军驰援直隶。孙承宗身为山西、直隶、山东三省总督,刘泽清正规他统属。
见李信阅毕孙承宗手书,骑手又从怀中掏出一桶竹管,管口上打着腊封,将之交予李信。
“阁老交代这手令一定要尽快交给刘总兵,越快越好……”
北风陡然转疾,呼号之声猎猎骤起,将骑手的声音所湮没。李信在这种催促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
那骑手即将转身回城的一刹北风忽的变小,只听一片苍茫之中回荡着他的告别指声。
“教习,保重!”
张石头的300火枪手被文官们扣在了城中,李信手中现在掌握的仅有这300马贼骑兵,经过连番大战其实早已不足300之数。高阳到山东超过500里,他们快马兼程恐怕也要两昼夜。
李信不敢耽搁,立即叫起陆九和几个熟悉直隶到山东路径的哨官商讨路线。有人建议直接走肃宁、献县、阜城、景州,由德州进入山东境内。
还有人主张,肃宁到德州这条路线太过危险,期间要经过数个鞑子控制的城池,容易遭遇伏击。万一遭遇起来出了闪失,这趟任务就算失败。所以,应该走河间以北,向东直接杀到卫河,再由沿着卫河南下进入济南。这条路线鞑子少不说,还不会迷失方向。唯一的缺点就是路程至少多出百里。
几经争执李信力排众议选择了运河那条路线,一是稳妥安全,二是紧邻运河,运河两岸遍布人家,路上的补给也就不成问题。至于夺出的百十里地也是可以接受的。
临到最后陆九提出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那就是豪格这个拖油瓶,以往行军都是陆九亲自监管,大小战斗都安排专人超过四个军卒看守,如今要长途行军如何安排他是个问题。
有人提议交给高阳城中的孙阁老看管,没等李信说话,这个提议很快就被陆九否决,高阳城中的文官几次三番对李信使绊子,他对这些只知道窝里斗的家伙们已经毫无信任可言,包括那个孙阁老,如果孙承宗但凡能为李信主持一下公道,稍稍说上那么一句话,那么张石头以及他的300火枪兵断然不会被扣在城中。
“那不如一刀宰了,只带首级来的多方便!”
却听一阵尖厉冷笑:“杀了我吧,那我就解脱了!”
不知是谁竟将豪格绑在了附近,几个人商谈的对话都被他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中。连日来豪格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头,时而低落哭泣,时而愤怒尖吼,弄的专门看守他的几个军卒都极不耐烦,其中提出宰了豪格的便是其中之一的哨官。
最终还是李信拍板。
“带着,陆九你亲自来负责。豪格若是少了跟汗毛,我拿你是问。”
豪格不能交出去,也不能杀了,一个活着的豪格太重要了,既是可居的奇货,又是一桩天大的功劳,即便再不方便也要带在身边。
漫长而又未知的征程开始了,李信等人是在沧州地界直抵卫河的,到了卫河以后马不停蹄直接沿河南下途径南皮、东光、景州,两日一夜后终于抵达山东境内的第一站德州。
经过吴桥时的一点发现让李信忧心忡忡,因为在那里竟然发现了清军的踪迹,吴桥镇被鞑子劫掠一空,镇子几乎成了一所死镇。到了德州地界后,他没有选择进城,目前形势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沿途打探刘泽清进兵的消息,可一路上所问之人每一个见过官军过境。
那只有一种可能,刘泽清走的并不是这条路,因为此前崇祯曾下令天下兵马勤王,其中一支便是刘泽清的山东军。既然他没走德州北上进入直隶,那他能走哪里呢?
李信清楚的记得,据史料记载鞑子这次入寇,刘泽清由于畏战而在直隶山东边境犹疑不前,一直在山东省界处徘徊。可沿着德州一路向南直到了武城也没打听到刘泽清大军的消息,李信心里泛起一镇不安,难道史料有误,刘泽清没在边境?
“阿弥陀佛!”
听到这声音让李信脑门突突直跳,大明朝怎么这么多和尚,在哪都能听到有人念佛号,当然,他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那介休,这货几次三番纠缠,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但见一个邋遢之极的大和尚飘然而至,酸臭之气令人阵阵作呕,一张肥腻的大脸泛着盈盈笑意。
“施主,还说你我无缘吗?天下之大,竟处处可遇!”
看清眼前之人,听到这话后,李信大有吐血冲动,我勒个去,明明是你阴魂不散缠着我,还硬说有缘。李信不经意瞥到他脚下一双草鞋已经露出了脚趾,手上隐隐还有着反复的冻疮。心道,这货还真是执着,如此卖力的一路追到山东来,看来信仰的力量绝不能小觑。但转念又一想,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法师啊。这货的行事风格,倒像是以和尚身份为掩护,专门劝人造反的不法分子。
“施主可有忧心之事?既然你我如此有缘,介休不妨为施主指点一下迷津!”
李信长舒一口气,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就问问他,这货虽神神叨叨,可还有些见识,刚想开口,一转念却道:“大和尚猜猜,李信因何忧心?”
介休闭着眼睛装模作势的又是念念有词,又是掐手指,片刻睁开眼睛,似笑非笑道:“施主可是在找一个人呢?”
李信眉毛一挑不置可否,介休继续道:
“此人姓刘。”
李信惊诧的看着大和尚介休,这货莫不是要全猜中吧!只听介休又道:
“还手握重兵!”
几句话断续说完又重重的一点头,似是在确认,。
“对了,此人正是,山东镇总兵刘泽清!”
此言一出,李信身边的几个心腹都彻底被介休折服了,这介休莫不是半仙在世,怎的算的如此之准,有几个人跃跃欲试,想让他给算算自己的将来。
“半仙大师,帮俺算算哪一年才能娶上婆娘,哪一年才能生娃,男娃。”
“大和尚帮俺算算,俺老刘家多少辈才能出个有出息的……”
陆九在一旁开始煞有介事的维持秩序,“都别抢挨个来,俺排第三个……”
介休又是一阵念念有词,装模作样,半晌才睁开眼睛,神情严肃。
那想生娃的哨官眼见半仙大师面色不妙,以为自己娶婆娘生娃的事没戏了,急问道:“半,半仙大师,俺这辈子是不是娶不上婆娘了?”
只见介休伸出三根手指。那哨官不明所以,介休说道:
“三年!”
哨官大喜,拍着胸脯。
“可让吓死了,太好了,三年就能娶上婆娘。”
“不,三年连娃都生了……”介休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男娃!”
李信苦笑,自己带的队伍封建迷信之风不可长,看来以后要好好进行一番唯物主义教育,他一把拽过陆九刚想说话,陆九却嘿嘿笑道:“十三哥想算命可以,得排俺后边。”
李信气道:“都闪开,我要插队!”
……
巨鹿,这个名字因1800多年前那场大战而闻名,项羽先败秦军大将王离,后迫使章邯二十万秦军投降,一战而名动天下。而站在这当年的古战场之上,宣大总督卢象升心底里却泛起了诉不尽的悲凉,同僚掣肘出卖,皇帝的不信任,这些都逐渐将其逼近死角。萧瑟的北风撩开他绵甲裙裾,隐约透出麻衣白网。
“部堂,有军报,杜度鞑军有异动,正在全线集结,侦骑四出,最近的已经抵达巨鹿!”
说话的是兵部职方主事杨廷麟,此人亦是坚定的主战派,被杨嗣昌排挤至军前效力。
“情报可确实?”
“几波斥候派出去,都已经印证!”
卢象升眉头紧锁,这不是个好兆头,很可能是鞑子试图决战的前兆,事到如今自己已退无可退,再退,退到河南去吗?杨嗣昌已经数次指责他临阵脱逃,皇帝几次下旨申斥。再退,恐怕朝廷革职拿问的钦差就得来了,他恍惚间看到了熊廷弼,看到了袁崇焕,自己是不是也要步他们的后尘呢?
不!他决不能如此,大丈夫死则死矣,岂能受刀笔吏羞辱。
注:麻衣白网,孝服,卢象升其时父丧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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