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这十几大车财货为数不少,夏都事记得自己明明没张口索要财物,他如何又送下了如此重礼,这可不仅仅是程仪那么简单了。只是片刻愣神,夏都事便恢复了平静,他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李信如此诚意送上财货,他除了敬谢不敏之外,决定也还他一个人情。
“拳拳盛情夏某领了,李总兵若有什么难解之事不妨直说与我听。”
李信在夏都事昨夜的醉话中发觉了一些端倪,山西行都司里肯定有人与晋商们相勾结,而他昨夜则是借着醉酒,将之透露出来。这么做的目的李信暂时想不通,但有一点还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他对镇虏卫抱有一丝同情之心。
这十几大车财货,实际上他是想用来换一样对镇虏卫顶顶重要的东西。
“镇虏卫还真有难处需要夏都事帮忙。”
夏都事哈哈一笑,慷慨道:“总兵大人直说便是,夏某虽然位卑职小,但在都司府中还是能说上一些话的。”
李信与夏都事两个人竟公然谈起了条件,这让一旁的钱泰大跌眼镜,夏都事和李信的做派与他们一贯的风格明显不相符。夏都事贪财好利,眼高于顶何时对人这般和气有礼。那李信平日里亦是小气的紧,为人也颇还方正,如何今日一出手就是十几大车财货,而且又是用来送礼。
钱泰干瞪眼,却说不上一句话,不是他没机会,而是隔着太远。李信有意将夏都事拉倒远离人群的僻静处,先是郑重的拱手一揖。
“李信的确有所请,但却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整个镇虏卫。”
夏都事依旧笑呵呵的听着,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变化。
“镇虏卫边墙津要之地,外部面临鞑子的威胁,内部还有马贼作乱。所以,李信准备成立火枪队,只是镇虏卫不产火药,又没有库存,还请夏都事牵线,能购得一应物什。”
夏都事听后又是一阵大笑。
“还当什么事,不就是黑火药吗,夏某正督管一应后勤物资,但是直接拨付与你恐怕不易,不过以物资轮换却是容易。”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做了简单的思考,“不如这样,你这十几大车回来也别走空了,回来通通拉上火药,至于轮换的财货么,我列上清单,你随后送来便是!”
李信听罢喜出望外,十几大车的火药为数不少,使上三四个月应不成问题,又连忙道谢。
夏都事一拱手,“此事便交与夏某,咱们就此别过。”他着急的很,敲定了黑火药的事,便一刻都不愿意再耽搁,领着人陆陆续续出了南门,直往大同府而去。
李信此前一直在为火药的事而发愁,镇虏卫一丁点火药库存都没有,而这种东西又受朝廷管制,没有门路肯定是弄不来的。谁曾想这夏都事看似来挑刺打秋风,却应下了帮忙的请求。
镇虏卫新军的方阵步兵除了需要骑兵的侧翼配合,更需要炮兵的火力支援,只有拥有了火炮,以长枪为主的方阵步兵才具备远程打击与威慑能力,如此才能尽最大可能发挥它的优势。
钱泰觉得李信十几大车的财货肯定白送了,夏都事以区区正七品官就敢在山西行都司内如此嚣张,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后台是那行都司的同知,如今又极有希望再进一步当上指挥使。此僚身为心腹要人,官品职位虽低,却是相当于宰相门前三品官,他的实际地位决然不低。
目送那夏都事离了南门,李信便又匆匆去了铁工所,老铁工此时已经重新招收了超过十个徒弟,十几个人干起活来热火朝天,热气腾腾。就连这大冷天的都满身是汗,光着膀子不停轮着手中大锤。
老铁工见来的是李信,一脸的兴奋与恭敬,赶忙行礼。李信则一把拖住他,“老人家,我又来请教您了!”
“何敢谈请教,总兵大人尽管吩咐便是,小老儿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进度赶上来。”
李信见老铁工误会了他的意思,便开门见山。
“老人家可能造铁炮?”
老铁工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能是能,只不过多少年都没动手,实在生的很。”他说的很谨慎,似乎有什么顾虑,李信不得其解,便问道:“老人家可是有顾虑?”
老铁工右手倒背,左手摆了摆。
“不是顾虑,是有技术难题,铁炮造出来容易,想不炸膛倒很难,当年小老儿在大同府匠造便是负责这火铳铁炮…….还是万历年的事了,那一年火铳与火炮接连炸膛,还炸死了一个参将。都司府震怒,便将小老儿发配到这镇虏卫来,一住便是几十年。”
看不出来,这老铁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炸膛什么的那都不是事,以李信判断炸膛事件十有**都是不规范的操作引起装药量过大而出现的。只要控制好装药量,这种事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老铁工不过是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老人家勿须顾虑,可以先造两门出来作为试验之用,一旦证明其没有问题,再大规模生产不迟。”
老铁工被李欣的话震住了,以镇虏卫的规模能有三无门铁炮就不错了,还要大批量生产,用来作甚?不过既然总兵大人发话了,他也只有勉力为之。
就在李信在城中铁工所与老铁匠商议如何造那铁炮的时候,镇虏卫荒废的北门外,一条绳子从墙上顺下来,接着便是一个肥硕的身躯直滑了下来。
只见此人脑袋上带着翻毛眼皮帽子,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放着异样神采的眼睛,竟是介休大和尚。这货如何放着大门不走偏偏要用绳子滑下来出城?
介休自有介休的理由,他现在负责整个镇虏卫的情报,在这种人员匮乏的时候他难免要亲自上阵,让太多人认得他这张脸肯定不合适,所以便出此下策。这次偷偷出城也是奉了李信的军令,从白羊口出边墙,任务是摸准了上次偷袭镇虏卫的马贼营地。他从李信坚定的目光中看出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出兵将其荡平。
介休是举双手双脚支持这个决定的,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给周边宵小们一个警示,若是触碰了总兵府的底线,谁都没好果子吃。一路无话,出了白羊口便是白茫茫一片,如果此时是夏季那就是一片绿色的波涛海洋。介休没心情欣赏这眼前的美景,这回他化装成行商,天阴沉的吓人,眼看着就是一场暴风雪,如果不趁天黑前寻到目标,很有可能便被风雪困住。
到时候耽搁了李信的大计,自己又随时都有被冻死的危险,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唯有抓紧时间,脚下发力。在来之前,介休便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一个消息,据说东阳河与西阳河之间扎起了一处营地,行迹不明,以他判断很有可能便是这股马贼。
往北过了瓦窑口,介休便能在已经硬结的雪地的发现了一长串的马蹄痕迹,显然是有马队经过所留下的。这是个极为重要的线索,于是他顺着马蹄痕迹一路向北,直到天已经黑透,还是没寻到半个马贼的影子。就在他几近绝望的时候,一处封冻的低洼河谷里若隐若现的偷出来点点火光。介休陡然一震,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有所斩获。于是,又小心翼翼的冲着火光源头扑奔而去。
正月二十,一直在左千户所坐镇的陆九带着骑兵赶回了镇虏卫卫城,他收到通知,需要骑兵配合镇虏卫新军执行一次边墙外的任务。当然,也是为了训练他们步骑作战的协同性。
五百镇虏军如训练时一般排成五列百人纵队,在队官生生有节奏的号子下,迈着还算整齐的步伐鱼贯出了南门,拐了个弯便直向北而去。
他们的向导蒙面遮脸,不时与李信低声交流着意见。陆九看的奇怪,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打扮古怪的家伙竟然是法师介休。但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想人认出他来,便没有上前打招呼,反倒装作不认识一般。
经过一天一夜的大雪,头一日的痕迹已经全部被掩埋,他们只能半是凭借直觉,半是依靠方位的向北以直线前进。相信由于天降大雪,盗匪们的营地肯定不会撤走。
为了达到战术突袭的突然性,李信一直保持着高速行军的状态。岂料天有不测风云,突然间狂风大作,鹅毛般的雪片随着大风漫天胡乱的飞舞落下。
陆九啐了一口骂道:“贼老天,又帮倒忙!”
贼老天似乎是感应到了陆九在骂他,远处忽然又传来了动地的马蹄捶地之声,透过模糊一片的雪幕只见黑乎乎一片正快速的运动过来。
是骑兵!
“纵队便横队,快,快,快!”
“排开阵型,长枪就位!”
这些都是平日里训练的科目,镇虏卫新军做起来还算纯熟。片刻功夫一支刺猬般的方阵,陡然屹立在风雪之中,等待着未知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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