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盘踞于代州城外半月有余的流贼大军土崩瓦解,城上的黄胜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的溃兵,这如何可能,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顶住的流贼就如此轻松的被那个叫李信的家伙给大败了。而且就在之前,他还怀着不无悲悯的目光去看待城外的几千明军,谁知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优劣之势竟然陡而逆转。
尽管此刻的黄胜怀着深深的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但他们终究是得救了,在经过短暂的愣怔之后,他终于醒悟过来,代州之战结束了,并且是以他们坚持到底而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久久绷紧的神经骤然间放松,整个人竟然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开城,快开城,迎三卫军入城!”
“大哥不可!”
黄妸竟然出言阻止黄胜遣人迎接三卫军入城,黄胜大惑不解。
“为何?”
“大哥如何忘了,城中鼠疫死伤甚众,万一,万一让这些军卒染了此病,他们又拿甚去作战?”
听罢,黄胜哈哈大笑,自己这个小妹何曾这般谨慎扭捏过,但说的也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刚想点头同意,却心念一转,面色一板道:
“如此不妥,人家刚刚为了代州血战一场连大门都不让进,咱们岂能这般无礼?不行,得进,必须得进!”
黄胜一贯独断,决定的事不容反驳质疑,黄妸一跺脚。
“大战之时事当从权,李兄岂会如大哥一般斤斤计较……”
说到此处,却突然顿住,她从黄胜略带戏虐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些端倪,也是关心则乱,才让他戏弄了。
再看城下三卫军,虽然将流贼大军击溃,但受限于人数较少,以及方阵呈横队时行动缓慢不便追击,只能做到将仍在负隅顽抗的贼兵击溃,而若想进一步大规模的杀伤敌军,只能交由陆九的骑兵去完成。
结果几次大战之后,以往作为战斗主力的骑兵,在三卫军中地位居然日渐山河,逐渐沦为收拾残局的二线部队。陆九为此曾找过李信数次,但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带着骑兵做起了拾漏补遗的差事。
这股子火骑兵们憋的久了杀起溃兵来便撒起欢,敞开了折腾,凭借着骑兵马队的速度优势,在个股流贼溃兵中,反复的冲击,如耙子犁地一般,只以冲击力击杀逃窜之敌。
以三百之数反复纵横于上万溃兵之间,竟如入无人之地,三卫军方阵则趁势徐徐前进,将不及逃窜之流贼一律射杀。有彻底失去抵抗意志的贼兵见官军大发神威,便纷纷扔下武器跪倒在地,投降求饶。
李信置身于方阵之中,使士兵们高喊,令投降的贼兵躲向两边,不要挡了大军去路,否则一概格杀!于是,又见大片人如被巨龙劈开的水面闪向三卫军方阵两侧。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三卫军士兵喊着嘹亮的口号,踏着整齐的步伐,如泰山压顶般向前碾压,任何敢于阻挡之人都将被无情的碾碎。
城上,黄胜不由得一阵唏嘘,他自认为在代州守城之战中,自家组织招募的这些临时民壮也算是可圈可点,但与城外的三卫军相比,简直判若云泥,不值一提。
这份敢于万千敌军之中纵横捭阖的霸气与气势,他还是头一次领教。
天黑之前,战斗彻底结束,两万余流贼大军土崩瓦解,三卫军毙敌两千,俘虏竟达八千之多。这些俘虏一多半是由骑兵反复冲击之后,在面临方阵攻击之下失去抵抗意志而投降的。
监军高时明战斗时一般都是与辅兵一起,由专人保护,等到大事一定便大摇大摆的出来,指点江山。按照他的意思,这些俘虏不分老幼当一概处决。而且不管三卫军还是代州城中的头头脑脑们,包括黄胜在内,都或多或少的对这种想法表示支持。
原因很简单,代州守军与三卫军加起来也没有这些俘虏人数多,若想有效控制这些人不仅需要大批的人力,还要拿出本就不充裕的粮食来养活他们。尤其是在这种南部流贼主力大军不知何时会杀到的情形下,留下他们更加的让人不安。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俘虏就等同于没有任何意义的包袱,除掉便轻松无比,皆大欢喜了。
但这却遭到了李信的极力反对,他宁可分出本就不多的军粮来接济溃兵们。
三卫军内部,随着频频取得胜利,李信的威望日渐上升,已经逐渐有一言九鼎的趋势,只有高时明扯着公鸭嗓子执意要求李信下令将这些人处决。
在李信的极力反对下,高时明甚至已经妥协退让。
“既然如此,不如将他们就地遣散,也好过咱们出钱出粮养活他们!”
结果李信还是不同意,“高公此意何异于将这些人又拱手交还给流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将军倒是给咱家说说,怎么能行?别忘了,咱家可是三卫军的监军!”
气急之下,高时明拿自己监军的身份来压李信,监军是拥有最终否决权的,若是他硬不配合,按照规矩李信的决定也将得不到通过。但是,现在早就不是天启年间的时候,这是崇祯十二年,天下大乱已久,朝廷对地方文武,尤其是没有礼教约束的武人已经渐渐失去了约束力,这也是崇祯为什么频频任命宦官为一军总监,甚至干脆令宦官独领一军的原因。
李信的态度软了下来,虽然高时明贪生怕死,性格也不饶人喜欢,但这数月下来合作也算愉快,有此人的谅解,三卫军做起事来也事半功倍。所以,他可不打算与之撕破脸,争论可也,将人往死理得罪可不行,只好一一做解释。
“高公明鉴,经过鼠疫与流贼的双重浩劫,山西人口必将遭到重创,这些人虽然从贼,却也是为了一口饭吃,将来平定山西以后,留下他们还能用作复兴的种子……”
岂止高时明一翻三角眼,冷笑道:“李信,你一个武人只管打仗杀人便是!如何?打算起地方父母的差事来了……”
这一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重,言下之意竟是说你李信究竟有什么非分之想。话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总之高时明翻来覆去就是两个字“不行!”
两个人僵在当场之时,代州城却城门打开,黄胜兄妹,以及张石头一干人出城相迎。说巧不巧,北方亦来了一支马队,大明旗帜迎风招展。
还是高时明眼尖,待瞅清了之后失声道:“是朝廷传旨的钦差!”骤然间,他也顾不得与李信斗气,立即命自己的随从上前相迎去。
如此,大家伙也只好于原地等着,黄妸悄悄来到李信身边,轻轻一捅他胳膊。李信转头只瞧见她俏然一笑,刚想打招呼,黄妸却朝远处努努嘴……
竟是由北方而来的马队疾驰而至,个个俱是一身风尘,显然是赶路已久。
“哪位是三卫总兵李信李将军?”
还没等李信开口,当先一名宦官便开口问道。
“李信在此!”
众人纷纷闪开,李信立于当场便被凸显出来。那太监似长出一口气,赶紧下马上前,似老友般笑道:“可算找到了,咱家这身子都跑瘦了两圈,万岁有旨意下来,恭喜贺喜将军。”
大伙纷纷愕然,时人对太监存在偏见,都巴不得避而远之,这厮一见面就恭喜,究竟是福是祸?
“不知喜从何来?”
李信淡淡的问道。
“咱家给将军透个话吧,皇上有旨,着李信以昭武将军署理山西总兵事!”
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也就是说一旦李信接旨之后,山西所有兵马皆由李信统领,三卫军干预山西战事则名正言顺!
黄妸却眉头一皱,为何仅仅是署理?她甚至能想象到内阁大臣与皇帝之间的那点龌龊事,国事如此艰难,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居然还能这般不识大体。
署理署理,仅仅是临时代理山西总兵的差事而已,却并不是本职的晋升。但在高时明看来却有另一番理解,皇帝绝对是属意李信的,奈何内阁那些老家伙们阻止,只要他平叛之功坐稳了,别说是一个山西镇总兵,便是登台拜将亦是近在眼前。
当然,高时明心中暗暗得意,李信能否顺利晋升还不是自家手高手低的事。他自认为把住了皇帝的脉门,陡然清明,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徒然与之结仇。
仅仅是一瞬之间,高时明内心之中已经转了数个念头,等他再看向李信之时已经是满面春风,好似刚才的不愉快不曾发生过一般。
最终,俘虏的问题高时明做了妥协,大军出于安全考虑于城外驻扎,仅有传旨的钦差,以及李信与高时明等几个重要人物随之进城。
就在城中准备庆贺大胜之时,斥候突然急报,南方流贼大军突然有了异动,只因忽南忽北,却无法判断最终行动目标是何处,这让所有人的神经都为之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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