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俊旗帜鲜明的表态,竟异于以往的缄默骑墙,这让李信颇感意外,所以他用一种征询的语气询问道:“当下军港爆炸,城内人心惶惶,以部堂所见,当务之急该当如何。”
“这还用说。只等天亮便着应天府的皂隶往街上去,敲锣打鼓只说一件事,军港昨夜失火,且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如此一來城内民心安稳下來,就算有人想再掀风浪也是不能,”
“好,就依部堂所言,”
李信霍的站了起來,叫了声好。
“此其一,还有其二。除安定民心以外,还要尽快彻查火药库爆炸原因,揪出罪魁祸首,以解百官疑心,如此危机可解,”
今日郑三俊好像吃错了药,如何几则建议,条条都说中要害处。这或许是其在示好的一种手段。想到这些,李信的心中忽然一动,何不让郑三俊也参与进來,此人资历人望在南京城中都是首屈一指,如果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旗帜鲜明的站出來参与其间,岂非更能安抚百官心疑。
“部堂容禀,李信有个不情之请,”
郑三俊一连肃容,正色道:“值此多难之秋,镇虏侯就不必客套,有事但请吩咐便是,”
听到对方如此敞快,李信也不犹豫,便直言道:“李信相请部堂领衔,与南京工部郎中朱运才一同彻查此事。”
“老夫责无旁贷,”郑三俊几乎连想都沒想便立即表态。“只是,老夫并不善狱事,还要有个专精此道之人……”
一旁的陈文柄早就看得目瞪口呆,对郑三俊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感到惊诧,但很快也就明白了这也许不过是郑三俊数十年官场生涯中的其中一次投机而已。同时,他对郑三俊的玲珑光棍也是暗赞不已。
镇虏侯对郑三俊的表态报以善意的回应,郑三俊却很有自知之明,主动表明自己只在前台做做样子,真正拿主意的还是镇虏侯。
“部堂不必忧心,工部郎中朱运才便是专精此道,有此人辅助,李信只盼部堂早一日将此案真想公之于众,究竟是外贼为之,还是内贼为之,”
李信不怕郑三俊从中作梗,除了安排朱运才和郑三俊做调查以外,还依仗米琰所做的三卫军内部调查,想要轻易的就蒙混了自己也并不容易。
除此之外,李信还有借重郑三俊之处,“为解除百官忧虑,还请部堂召集百官,说明情况……”
“老夫省得,眼看着天就要放亮,这就先行告辞……”
郑三俊走后,李信也一改初衷,不急于离开应天府,反而以此为行辕坐镇,发号施令。一面下令调城南军营留守的三卫军,全面换防由总兵邵化龙负责执勤的城门,又令三卫军分以十人一队,于重要街巷行走巡逻,以防备不法之人闹事。
鸡叫三声之后,应天府的皂隶们纷纷顶着一脑门的雾水赶了來,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是从被窝里给叫起來的。
应天府尹陈文柄将府中上百皂隶结合在一起之后,站在阶上,清了清嗓子喊道:“城外军港着了大火,你们昨天夜里恐怕也听到风声了吧。现在城中谣言满天飞,正是你们得用之时,从现在起都去府库中取了锣鼓,沿街敲锣打鼓,宣示平安,都听明白了吗。”
一众皂隶纷纷应诺。陈文柄又千叮万嘱该如何吆喝,这才撵着皂隶们抓紧上街去安抚人心。末了陈文柄还不忘交代一句:“此事办的好了,每人赏银一两,”
银子的力量是无穷大的,本來这些人里肚子里的些许不满,也由此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去了。府尊交代的差事沒甚难度,不就是敲锣打鼓喊上一天吗。轻轻松就有一两银子到手,可是得來全不费工夫。
有了种种事先安排,天将午时,李信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來,南京城中一切如常,官员们并未趁机发难,百姓们都安稳的很,间或有几个趁机闹事的人,也都被街上巡逻的三卫军抓进了应天府的大狱。
这其中也不是沒有意外插曲,三卫军在与邵化龙的部将换防时,发生了一些小冲突,甚至还动了刀枪,所幸最后有惊无险,顺利换防完毕。只有邵化龙手下的一名参将受了轻伤。
不过,邵化龙的动作还是让李信心悸不已,南京内城有十三座城门,外城有十八座城门,经过各门守将的禀报,邵化龙诈城换防竟针对了以上三十一座城门中的半数以上,除外城城门外而且还包括内城东城和北城的几座城门。其中被成功换防的城门中,外城便有五座,这一点李信并不意外,由于三卫军扩军膨胀,一部分新军便轮换到了外城的守备中來,这些人沒经过战争,中了邵化龙的诡计也不奇怪。而内城由于皆由三卫军老营人马把守,便无一落入邵化龙手中。
得知这些以后,李信手心里也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冷汗,幸亏邵化龙沒能赚了内城的城门,否则自己此时此刻还能否安然再次发号施令,也未可知呢。
这个邵化龙虽然对三卫军和李信并无好感,但一直都不显山露水,不想一出手便是让人胆寒的杀招。只是他选错了对手,李信的三卫军身经百战,岂能让他就轻易得手了。
李信觉得自己有必要就此事责令邵化龙其人给自己一个交代。陈文柄就在李信的身边,他忽然发现这位一向和颜悦色的镇虏侯眼睛里射出了阵阵寒光,竟使他不寒而栗。
“來呀,”
“标下在,”
作为镇虏侯的临时行辕,三卫军在应天府驻扎了五百亲兵,专司护卫。一名队官应声而入,这些人都是牛金松带出了部下。
“带上你的人,传唤总兵邵化龙來应天府回话,”
那队官应了一声诺,转身离去,连眼睛都沒眨一下。将一旁的陈文柄看的心惊肉跳,心里暗暗揣度,镇虏侯这是要和邵化龙翻脸吗。但随即又一想,邵化龙做的也的确过分,如此所为镇虏侯如果不予以反击岂非让人小觑了。
想通这些关节以后,陈文柄心中反而有了几丝隐隐的兴奋,至于这兴奋后面隐藏的是什么,他自己一时间也说不甚清楚。只是满含期待的等着,等着看那邵化龙的笑话、陈文柄不认为,此人有资本与这位心黑手辣,睚眦必报的镇虏侯做对。
半个时辰过去了,派去传唤邵化龙的人还沒回來,一个时辰过去了,派去传唤邵化龙的人还是沒有动静。李信面色如常,一旁的陈文柄却已经抓耳挠腮起來。心中忐忑揣测,莫不是除了什么意外。
隐隐间,他似乎听到了几声炮响,但仔细侧耳倾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这座应天府正堂因为有了镇虏侯的坐镇,而分外安静,包括陈文柄在内连喘息声都不敢加重,但凡有一丝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陈文柄又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半晌,确定沒有动静,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还沒出到头,他分明就清晰的听到了一声远远传來的炮响之声。
陈文柄好像屁股底下忽然多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整个人忽的一下弹了起來,失声道:“炮,炮,炮……放炮了,”
李信一夜未睡,此时无事便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其实他早就听到了外面的炮声,但这些炮声是他十分熟悉的,分明是三卫军炮营的六磅炮,所以并不担心。只陈文柄哪里知道,早就沉不住气,上窜下跳起來。
“慌个甚。陈府尊好歹也是应天府尹,遇到一点事就沉不住气,让你的僚属又当如何。”
李信故意不告诉陈文柄炮声的真相,反而借机责备了他几句。几句责备便使陈文柄顿时汗流浃背,他虽然依附于镇虏侯,但却从未受到对方过斥责,今日陡然受了责备,便感到惭愧惶惑。
陈文柄心里明镜一般,镇虏侯顶着强大的压力将自己提拔道应天府府尹这个位置上,可不是让他尸位素餐的,而今突逢变故,如果沒有点担当,岂非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一念及此,陈文柄尽管仍旧心怀忐忑,但还是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看到镇虏侯又闭上了眼睛,在椅子上沒事儿人一般。他心中急躁,外面或许生了变故,不管如何也得想出个对策和应对方法啊。再不济也得先了解了解情况,像这样两耳不闻又算怎么回事嘛。
他鼓了半晌的勇气,刚刚想出言询问,忽然便如梦方醒。镇虏侯何曾做过沒把握的事。之所以无动于衷,也许他早就成竹在胸了,之所以不与自己明言,也许,也许是在磨砺自己,也是考验自己……想到这些,陈文柄脑门上又冒了汗,暗暗庆幸刚才沒有轻易出言。
果不其然,就在陈文柄私下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急促而又坚定的脚步声,听着竟是三五个人一同而來,片刻之后亲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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