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闻言陡然大笑:“牛将军真真是可人……”
刚要再做解释,却听外面的亲兵声音急切催促:“阅兵要散了,高时明那老杂毛回來了,将军动作快些。
这一番转折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都不约而同的退出军帐。牛金松领着人分散到四周去,做好监视高时明的准备。反而是李达被晾在了当场,有些尴尬,但随即也干咳了两声,背着手缓步而去。
过不多时,高时明果然在两名三卫军军卒的护送下返回,眼尖之人一眼便可以瞧见,这两人是李信身边当值的亲兵。到了军帐门口,高时明客气的谢过那两名军卒,将之打发走了之后,转过身來,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他急不可耐的踏入军帐,见帐中无人,也无异象,心头稍稍放了下來。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铜锁上时,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子,紧接着就是一阵让人眩晕的狂跳。
因为高时明分明发现,铜锁和他之前锁上之时已经翻了过來,他赶紧俯身下來仔细观察,果见其上的头发已经不知所踪。这一连串的发现,让高时明陡然间毛骨悚然,他心知里面的皇帝密旨对自己而言是一道催命符,尽管他本人并无针对李信之意,可若是这道密旨落入了李信的手中,自己又如何能解释得清呢。须知,这等关乎生死的关键事情,就算暗中把自己除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高时明心中突然后悔万分,他后悔的并不是來到军营,而是后悔沒有早早将这道密旨销毁,将來就算有朝一日能回到皇帝身边,大可以交代在海中遇险,随身物什一并都被海水卷了去。如果早做如此决断,又岂会有今日之险。
一念及此,高时明双手颤抖的掏出钥匙,几次都沒能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也不知费了多少光景,终于听到咔吧一声,铜锁的锁簧弹了开來,铜锁应声落地。他急不可耐的将箱子盖抬起,急吼吼伸手往衣衫中去摸那道密旨。到手指传來了皇绫与密旨的反馈触感时,高时明不由得谢天谢地,喜极而泣,还在,密旨还在。其实在这心情大起大落的关口,他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他怎么就不想想,铜锁上的头发不见了,就连铜锁也是翻过來被锁上的,肯定是有人将之打开过。而一旦铜锁被打开过,那封密旨又岂会有幸免之理。
不过人在绝境处或许但凡都会如此,正如那落水之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拼命的抓住,仿佛只要抓住了稻草,旦夕可逝的性命就可以保住了。可是,事实毕竟是残酷的,溺水之人最后会发现,那根稻草就算被牢牢的抓在手中,也阻止不了身躯的下坠。
高时明便是如此,他颤抖而又激动的将密旨从皇绫中抽出,破裂的封泥映入眼中,就好像重锤狠狠的敲在了胸口,几步踉跄下來,若非扶住了眼前的木箱便已经跌倒在地。
到了此时此刻,高时明的心中一片惨然,他再不做侥幸,知道这封关乎厉害的密旨已经被三卫军的窥得。一时间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他自从宫中脱颖而出,以司礼监随堂太监之资数次监军地方,自问比起呼喝一方的封疆大吏也不遑多让,而事到如今才终于发现了一个可怕而又不愿承认的事实。
以往的客气和巴结都是假象,他们所巴结的所敬畏的是皇权,而他本人,说的不客气点仅仅是皇家的一条狗而已。现在天下大乱,皇权旁落,他们这些流落四方的狗们只怕沒几个会落好下场吧。
胡思乱想了一通,高时明反而镇定下來,他默不作声的将一身三卫军军装脱下,又将自己的中衣青袍利落穿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密旨拽入怀中。现在令他所疑惑的,无非是明明有人已经知道并看过了怀中的密旨,可为何他们沒有将之收走,难道就不知道这封密旨若落入有心人手中,将会为三卫军和镇虏侯带來大麻烦吗。
很快,高时明就否定了发现密旨之人会如此蠢笨,可若是不是为此,那又因何如此做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贸然出了军帐,仿佛离开这军帐立刻就会有人來擒拿自己。
陡然间,高时明一拍大腿,心中笃定道:这一定是那些人仓促间不敢决断,去请示镇虏侯了。那么自己该如何应对呢。一念及此,高时明猛地跳了起來,匆匆奔出军帐,他要在对方向镇虏侯揭露自己之前,先一步向镇虏侯坦白,如此一來这一直背负在心头的大山便可从容卸去,至于如何处置这道密旨那就不是自己的事情了。
就算将來形势反复皇帝追究起來,那也是未及发生的假设,毕竟此刻已到了生死一念间的关口,哪里还会顾及其他了。
高时明匆匆往码头方向奔去,正好那两名护送他回來的亲兵似乎有事耽搁了一阵并沒走远,于是正好将他们喊住,一同去见李信。只是惶急之间,高时明并沒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两名军卒如影随形。
……
阅兵结束后,李信又接见了舰队的主要军官,尤其是华莱士等一干外籍军官,这些人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老水手,远非三卫军那些刚刚加入舰队的旱鸭子可比。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高时明风风火火的赶了回來,也顾不得人多,当众便要拉着李信往僻静处口称有极紧要的事禀报,一刻都耽搁不得。李信被高时明突如其來的动作搞的莫名其妙,这才分开不过片刻功夫,此人如何成了眼前这般德行,如丧考妣一般。
“高公且慢,这是作甚。有何事,急成这样。”
看到李信大有不以为然的架势,高时明又不能当着众人明说此事,只好含混而又郑重道:“大事,要命的大事,一刻都耽搁不得。”他生怕李信的手下突然蹦出來,提前将密旨之事揭露,到那时自己岂非被动了。
李信虽然知道这高时明私心颇重,但毕竟有着太原时共事的情份,因此也不好过分搏了此人的脸面,于是便对诸位舰队军官道:“今日暂且到这里,舰队成立至今的成绩,有目共睹,望诸君继续努力。”
好不容易到了僻静之处,就剩下高李二人,高时明这才擦了擦满头的冷汗,然后又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了那封密旨,小心而又郑重的捧在了李信的面前。
“镇虏侯且看,此物在咱家身上一日,便折磨的咱家寝食难安,心有愧疚。”
这时,李信也意识到高时明所捧之物的分量,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可他并不伸手去接,反而问了一句:“此并非李信之物,李信只怕不宜接触,高公既寝食不安,何不决断处置了。”
高时明哪想得到关键时刻李信竟然不搭自己这一茬,心道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东西让他看到,然后再当着他的面亲手毁掉,如此才能使后患尽除。
想到此处,高时明也顾不得其他,强行将已经摊开的密旨塞入到李信的手中,摆出的架势却是,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个甚。
其实,李信并非不想看,而是顾忌高时明毕竟是宫内之人,而他手中显然是一封密旨之类的上谕,万一这是一种试探,贸然接手岂非要更加见疑于朝廷。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扔掉朝廷这杆大旗的,只有如此才能将江南各省的官员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
但高时明显然是认真的,不但将那物什强塞入自己手中,还大致讲了其中内容。只是这内容却让李信既心寒又觉在意料之中。朱由检对他李信的疑忌表现早在年初就已经频频显露,如此有一封交给魏国公的密旨也就不奇怪了。
同时,李信也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魏国公此刻自身难保,如果他稍微保守一点,一直坐镇南京,此刻被动的就该是自己了。而彼时的高时明也断不会如现在这般与自己坦诚相对。
李信只淡然看着高时明,他要看看这位司礼监大太监要如何处置这道密旨。还有一点让李信微觉奇怪的就是高时明态度的骤然转变,也许事情的转变就在阅兵结束后这片刻的时间内,或许有什么压力和变故逼得这位秉笔太监不得不如实相对。
直到李信看了手中的那道密旨,高时明才以极其决然的语气道:“这些日子以來,咱家的矛盾不足为外人道,但终是镇虏侯乃国之亮弼,万岁爷自毁长城,咱家虽为奴婢却也不能置之不理。”
说罢,高时明又从李信手中拿回了密旨,几下就将之撕了个粉碎,然后满身释然道:“或许如此才是最好的结果。”
李信被高时明的举动惊呆了,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撕碎了朱由检的密旨,这对于一个宦官而言,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但同时,李信也明白了,高时明是在向自己表明心迹呢。
李信一偏头,忽然发现牛金松在远处正紧张的望着这里,心中顿时了然,看來此番变故绝对与他脱不开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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