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口外海骤然间乌云大起,黑沉沉一团团压了下來,一场大雨似乎就近在眼前。这让郑鸿魁又顿生绝望之心,眼看着战场上就失去了先机,现在狂风大作乌云压城,就算水师溃围而出也要与天斗与海斗,胜算几何,只怕连一根小手指都数得过來了。
“起大风了,要有暴雨,如何决断,还请军门明示,”
副将的请示生生催促,就像催命的小鬼一样。郑鸿魁内心好生为难,此刻大风陡起,对方舰炮准头打失,这正是溃围的大好时机。可是,就算他们逃了出去,到茫茫大海之上只怕会死的更惨。常年在海上的人自然领教过大海起伏,排山倒海的架势。尽管,这种情况有可能不出现,但犹豫良久他终究是不敢如此冒险。
“传令下去,舰队开往钱塘江,以躲避即将到來的大风大浪,”
副将闻言之后愣怔了一瞬,“军门,此一去等于自蹈死路啊,三卫军的海船只要把江口封锁住,咱们就插翅也难飞出去了,”
郑鸿魁斥道:“插翅难飞也总有活路,好过被海浪拍个粉碎,尸骨无存,让你去传令,就去传令,哪里來的那么多废话。”
乱纷纷的水师各船得令之后,有的仍旧试图往外海而去,而绝大多数则掉转了船头向风浪较小的钱塘江口慢腾腾驶去。
“华总兵,郑家水师这回稳稳的会落入你我手中,”
何斌依照三卫军绝大多数人的习惯称呼他为华总兵。只不过华莱士对此毫无知觉,也当是寻常,而他又何尝看不出郑家水师开入钱塘江口简直与自寻死路一般无异。不过,暴风骤雨袭來不仅吓住了郑鸿魁,也给平蕃舰队带來了极大的麻烦。
由于海浪起伏加剧,船上所有的舰炮都失去了准头。甚至已经无法点火发射。所以,如果此时此刻郑鸿魁若敢冒死开出外海,华莱士和他的平蕃舰队对此便束手无策。
而郑鸿魁的选择则正中华莱士下怀。
“传令全军收缩阵形,以扇形往钱塘江口前进,随时做好接舷夺船的准备,”
华莱士虽然为人稍显局促了一些,不过一旦指挥海战,也还是一副有板有眼的模样。若非此前对郑家水师有先天的恐惧之心,可能会放弃眼前的小心翼翼,用兵再大胆一些也未可知。
一道闪电划过,直劈天际,风势又进而增强,海浪随之起伏加剧,船身上下颠簸的更加剧烈。
甲板上的一应军官几乎站立不稳,若非就近扶住了木栏等物,只怕早就跌了出去。何斌见状赶紧盯着狂风吼道:“落帆,赶快落帆,”
谁都沒想到这风势雨势來的这么快,如果不尽快将将主帆落下,桅杆顷刻间就有折断的危险。又是一阵霹雳,何斌的话被淹沒在滚雷与惊涛之下,水兵们攀上桅杆顶着狂风吃力的解着缆绳,突然间船身毫无征兆的上下抖了一阵,巨大的惯性使得本就紧绷的揽胜折断,沉重的横帆就势猛然横扫翻转,几名水兵反应不及被生生的带了出去,三五人直直落入汹涌的海水中,就此再沒冒出头來,有几个侥幸的跌落在甲板上,摔的肢残臂断,惨叫哭号连连,但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眼看着大帆如果再不及时落下,旗舰的主桅杆就有可能在这暴风里不堪压力而折断。副总兵何斌是三十余年的老水手,虽然现在已经是副总兵但与大船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情。
只见何斌脱掉靴子,赤了脚,身体则如轻巧灵动的猿猴一般,纵身攀上了主桅杆,双臂绞住腕口粗细的缆绳,咬牙用力扯着主帆。被刚才变故吓傻的水兵们这才反应过來,赶紧一拥上去,协助副总兵何斌落帆。
何斌的表现将总兵华莱士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位向來油滑不已的通事何如此敢于用命,不仅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道:“哦,我的上帝啊,保佑这讨厌的家伙不要掉下來,”
念叨至此处,华莱士忽然愣住了,然后又大为奇怪,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他应该祈求上帝保佑这个讨厌的通事何跌下來才对。如此,今后耳边才少了一个嗡嗡烦人的苍蝇。
很快,旗舰的主帆落了下來。不但是旗舰,平蕃舰队其余各舰都纷纷落帆,一场灾难就此避免,不过整支舰队也就此失去了动力,一如瘫痪在钱塘江口外海之上。
华莱士望着逐渐逃远的郑家水师,心下焦急却无可奈何。“传令,水手操桨划船,尽速赶往江口躲避狂风巨浪,”
他知道,狂风过后,很快就是骤雨,大雨一下海面将,莫测难料,如果不尽快靠岸躲避风浪,只怕他的这支舰队沒准便会被狂风和巨浪推向大海深处。而他们不能杨帆,就失去了主要动力,无力与暴雨巨浪相抗衡。
此时何斌已经从主桅杆上下來,來到华莱士身边,看他一副焦急的模样,便揶揄道:“华总兵好歹也是飘扬过海,有着丰富经验的水手,如何就看不出來,这大雨一时半刻还下不起來。”
其实,何斌这就错怪了华莱士。华莱士固然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但毕竟才來到东方一年有余,而何斌却是自小就生在这东方大海之上,对海上的风浪变化,便如对自己的呼吸心跳一般了如指掌。
而华莱士也对何斌的话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认为他是在吹牛皮。
“通事何,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就是你这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像一个偷面包的小偷,巧言狡辩。”
何斌哈哈大笑:“华总兵不信,就等着看吧,看看这暴雨几时下來,”
华莱士被何斌一副笃定的模样忽的有些愣怔,扶着船舷举头望天,怎么看都觉得暴雨会顷刻即至。
操桨的水兵在船底使足了吃奶的力气,船桨在海面上下翻飞,飞速的搅动。可大船船身却动的极为缓慢,与船桨运动的频率完全不成比例。华莱士急的满头大汗却无可奈何。
突然,华莱士觉得脑门上一抹冰凉,伸手一抹却是片湿漉漉的水渍。他嘲笑的看向何斌:“通事何,你看看,这不是大雨是什么。”
郑鸿魁的旗舰一马当先,第一个冲入了钱塘江口,其余舰只也紧随其后,争先恐后。只要驶入了这江口之后便算安全了一半。他把在船尾遥遥望着海面上慢慢挪动的平蕃舰队,陡然间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声中充满了幸灾乐祸与掩饰不住的庆幸。
“好好好,真是老天有眼,他们这回算是死定了,”
郑鸿魁十分清楚,只要大雨倾盆而下,那些被困在外海的大帆船将十有七八会被巨大的海浪卷向外海,再难回到海岸边。一场本來必败的海战,居然在顷刻间胜负逆转,如何能不叫人扼腕庆幸。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这是天不绝我郑鸿魁,天不绝人啊,”
他冲着漫天卷來的狂风,疯狂的怒吼着,以此來宣泄着此前胸中的愤怒与恐惧。紧接着,他慢慢从庆幸与兴奋中恢复了镇定。又想到了杭州城内的赵秉谦,便暗暗发狠,只要这狂风暴雨一停,他便命水兵登岸,一定要给这些人好看,以雪此前的受辱之仇。
赵秉谦的态度之所以转变如此之大,肯定是仗了这些三卫军大船的势,只要这些大船被老天收了去,这眼前的局面将再一次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到时候杭州城内的官员,还不是像面团一样,任由他搓圆搓扁。
“去前面的码头落锚停靠,”
此时的郑鸿魁觉得高枕无忧,便改变了于船上等过风暴的想法,他要上岸去落脚,安安稳稳的等着风歇雨住。按照郑鸿魁以往的经验,这场风暴骤雨來的虽然急,但是去的却未必快。每个一天两夜,只怕难以平息。如果在船上颠簸一日两夜也太辛苦了,既然左右已经胜券在握,不如上岸安安稳稳的等着暴风骤雨结束,然后坐享渔这白來的胜利。
虽然海面上风浪暴起,天上黑云滚滚,郑鸿魁的心里却与之正好相反,已经乐开了花。
副将不知郑鸿魁因何在这等天气下,竟然心情大变,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这不正常。他以为自家主将被眼前的局面忧急的脑子不正常了,便担心而又犹豫的问道:“军门。你,你这是怎么了。”
郑鸿魁被那副将问的一愣,然后便明白过來,板起脸骂道:“你知道个屁,你以为咱们只是自蹈了绝境吧。告诉你,事实恰恰相反,有老天帮着咱们,这回咱们水师可是不战自胜,”
“不战自胜。”副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的耳朵除了问題听错了,不过郑鸿魁又适时的重复了一句,这回他听的一清二楚,确定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題,可心中却更加忧急,心道自家军门真是被这绝望的局面弄的得了失心疯,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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