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地方,规矩不同,习俗不同,走鬼人的本事与名声也各不相同,但走鬼人的习惯却是相近。
本就是习惯行走于乡里,颇多威望,如今趁了过年时候,领了坛旨,带了各处百姓烧香,那便更是一件正常事情,无人察觉有异常,更是不会有人怀疑走鬼人做这件事的合理性。
当然,规模也是有大有些,有些威望大的走鬼人,带了全村乃至相邻村寨的百姓祭拜,威望小的,带了自己帮过,相信自己的三五十户人家祭拜。
也有一些,只是带了三五户人家,甚至是只带了自己这一家几口老小,起香案,焚疏表,献上供品,虔诚敬拜,不一而足。
于是星星点点,一丝一缕,覆盖四方,绵绵不尽,皆往老阴山而来。
由此,便也使得大羊寨子这场祭山,更添了几分厚重与规范,香火烟气渐渐笼罩了老阴山,凭添了几位肃穆威严。
灾物便是向了老阴山而来,而老阴山生出的幽幽变化,又恰是与灾相克,在拖住了送灾之人的步伐之时,便也已经触怒了这些冥冥之中降生于世的灾物。
灾物虽然到了阳间,但仍然是遵循了阴府里面的规矩,所以它们无视距离,不会影响就近的百姓,于它们而言,能够影响的,先是请了自己的人,再就是,它们即将去寻的人。
在这两者败落之前,不会影响到这世间的其他人。
……当然,也不能靠太近就是了。
影响不到周围的百姓,去往老阴山的路却又被挡住,便使得它们烦躁起来,睁开了一双双浑浊惨白的眼睛,甚至嘴巴也已微微张开。
于是,送灾之人,甚至一个个变得七窍流血,但脚步却止不住的,忽然再度向前迈了过来,势无可挡。
而在老阴山里,平地里怪风强烈了十倍不止。
参天巨木,都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风里又挟杂着数不清的古怪声响,兽鸣鬼哭。
这些正在祭山的百姓,也分明感觉到了这头顶上的天,居然更加的晦暗了,风也愈发猛烈,吹得自己都有些眼不开眼睛。
身边寨民扎起来的草龙东倒西歪,香火纸钱,也随了这股子风漫天的刮,哪怕正是祭山这种神圣而要紧的时候,他们也无由觉得,心间蒙上了一层厚厚阴影。
有不少人都诧异的抬起了头来,仿佛已经生出了某种不诚的猜疑。
而同样也在此时,香案前主祭的二爷,似乎也听到了那漫天香火之中,走鬼人的祷告,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祭文,忽然喝道:“请灾神!”
此言一出,身后老族长、老羊皮大爷等村寨老人,也怔了一怔,脸色微变。
他们自然也感觉到了这风来的古怪,倒像是有某种力量影响着自己祭山似的,但山里百姓,大多数都不愿找麻烦,有时候,哪怕感觉到了,也会硬着头皮,继续把祭山之事走完。
鬼神的事,让鬼神去讲。
但他们没想到二爷脾气这么大,祭文都没念完,便喊了出来。
但对二爷说的事情,他们倒是不陌生,曾经胡家婆婆在寨子里,做过类似的事,于是他们对视一眼,便忙喊着寨子里的后生去准备。
就连周围的村寨百姓,懂老规矩的宾客,都反应了过来,低声议论,更有一些老人,悄悄将自家的娃子、后生,拉到了前面来,让他们好生的看着。
因为祭山的时候,或许需要长辈在前面,但到了这种仪式的时候,小孩子近些没关系,可以袪身上邪气。
于是,很快便有两个稻草人被扎了起来,放到了香案之前,二爷的身边。
二爷便起身,大步到了香案后面的柳树,也就胡麻的干娘身边。
顺手从它身上,扯下了几根柳条,编成了鞭子,然后对着那几个稻草人就抽了下来。
口中喊着:“我打你个灾神,让你不敢进寨。”
“我打你个瘟鬼,让你莫来身边。”
“我打你个霉神,跳不过家门槛。”
“我打个你小人,让你嘴巴歪歪。”
“……”
每骂一声,便打一下。
这就是寨子里的另外一个传统,说是请灾神,其实是打灾神。
这等祭山祭祖,若是怪事连连,便要请寨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打灾。
据说是打过了,那些鬼中的鬼神,便老老实实,不敢作怪。
但这等祭山,本就是神秘肃穆,便很少有这打灾神的环节,只是二爷不管那一套,越是祭山的时候,有东西捣乱,便越是得打它一顿狠的,不然便是对山老爷不敬。
偏生随着他手里的柳条落下,老阴山里这已经刮起来的怪风,竟是随着他这一鞭子一鞭子的落下,渐渐的弱了下来。
“这……”
而与那陪同祭山之人的惊喜不同,林子里面,盗灾门里的疯子,都傻眼了:
“啊这,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寨子里的老人家,一直都是这么悍勇的么?”
“……”
他眼睛只是盯着那崖上的鹰蛇之斗,眼见得那群蛇凶残,已将将那大鹰团团围住,蜷起身子,便要发起致命一击。
而那护着雏鹰的大鹰,居然反击愈发猛烈起来,非但不让凶蛇靠近鹰巢,甚至有靠近了的,直接给拍飞了出去,那些凶蛇,更仿佛浑身不自在,有的已经缩成了一团。
“祭山之人,并非只有老阴山,这……这香火,已非一州一地可比……”
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好戏一般,又是震惊,又是喜悦,惊呼过后,已是欢喜的不停拍手,不停的喊:“妙,妙啊,这是走鬼胡家,在替老阴山借香火哩……”
“不仅替老阴山借了香火,还要打灾,胡家根本就不只是想着挡灾啊,这是要激怒那些东西……”
“孟家惨了,孟家惨了,送灾送不动,反噬便越发的凶了……”
“……”
胡麻与赵三义等人,此时也都抿起了嘴角,只是仔细听着。
这盗灾门里的疯子,看起来不太正常,但他确实是在场所有人心里对灾事最了解的。
胡麻心里更是清楚,走鬼人一加入,山君所享的香火,便胜了此前何止十倍?
但就算如此,也不指望一劳永逸,大头还在后头。
如今能有来有回,便说明自己想的有用。
“扑”“扑”“扑”“扑”
而在老阴山里,脾气大的二爷停了祭文,开始扯了柳枝子“打灾”之时,孟家的十一路送灾人,却已惊恐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尤其是孟思重以及其他十位孟家送灾人,哪怕已经神思迷顿,不够清醒,这会子也给吓得差点跪下。
他们非但感觉莫明其妙,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去路,每迈出一步,都沉重不已,眼中的老阴山影子,更是比之前远了一些,也就罢了,竟是忽然感觉怀里的灾物生出了变化。
身子一颤一颤,就仿佛在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发出了凄厉嚎叫。
无论是捧灾的,还是送灾的,这会子都吓得一颗心脏也跟着抽抽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而随着那灾物挨了一鞭又一鞭,凄厉惨叫声中,也陡乎有蒙蒙黑气,卷起了狂风,绕了这些送灾之人,旋转不休。
孟家祖宅,以及以孟家为核心落于各处的宅邸,院落,倾刻之间,都被那层层乌云所笼罩,那些血脉亲族,先人供养,皆于此刻,生出了诸般怪异变化。
有人迷蒙之中,见着先人入了家门,拱手辞行。
有人眼前模糊,看着自己脖子上戴了枷锁,又或是黑气缠到了脚踝之上。
“快,快打进来!”
孟家祖宅之中,那位孟家大少爷,更是别的什么也顾不上,在问事大堂官的搀扶下,寻出了一颗锋利钉子,狠狠砸进了自己额心中去。
灾是无形之物,他们也不会立时就生出明显的变化,但却无一不是,被影住了。
也有很多知道,一旦被影住,灾祸便如影随行,不知何时便来。
这便是请灾需要付出的代价,孟家已经开始用整个亲族的血脉气运来偿还这代价。
孟家门道大家,术法精深,但却谁也躲不掉。
因为这本就是孟家亲自签的契。
他们心里明白,却也只能偿还,甚至无法逃走,倒是有说法,在这灾难临头之时,与孟家及请灾人切割,在鬼神见证之下分得明白,没准自己能躲得过。
当初镇祟胡家与清元胡家,就是这么做的。
但孟家人不敢,他们不敢这时背叛主家,也没有鬼神敢来做这样的见证。
所以,便只能一大家子,抱在了一起死,逃不脱,逃不掉,但这倒也有个好处,使得那灾更凶,迷蒙黑气,使得空中乌云都有了狰狞形状。
自十一个方向,张牙舞爪,朝向了老阴山的位置涌来,居高临下,黑暗阴沉,仿佛直压在了人的心头。
倒还有一路,看着也挺厉害,但像是迷路了似的瞎转悠。
……
“来了!”
察觉到这动静,林子里面,盗灾门里的疯子已是跳了起来大叫,看着那凶蛇齐齐扑向了鹰巢:“通阴孟不如以后改成请灾孟得啦……”
“这等凶灾,便连孙家也没有碰见过啊……”
“……”
同一时间,胡麻也已右眼皮狂跳,他猛得伸手,捂住了眼皮,暗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福,看样子,今天我要赚个大的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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