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抱歉惊扰姑娘”,那个佝偻着腰拿着扫帚的身影低声道,“我看见伙房那里烟气太盛,担心像弟子院那般走了水,手下没了轻重,才推碎了瓷缸。如有冒犯,姑娘只管怪罪。”
青儿觉得哪里都不对。譬如他怎么不去帮忙救火、院内洒扫一向不是这个时辰之类,正要发作,忽听身后虚弱的声音传来。
“多谢老伯了。您不是故意,又因为是惦记着我们院子,我哪里能责怪您呢。我该谢谢您。”
青儿一怔,毕竟这院子还是赵枝枝做主。她稍稍回头去瞥赵枝枝的神情,这一让步,让魏邵看见了她身后的赵枝枝,那样温和的笑,即使全然忘记了他们间的感情,却对谁都是这样温暖,不忍责怪,体贴呵护,这样一个心善的好姑娘,偏偏被这些人骗得好苦!
魏邵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扫帚,面上却更低下头来,“姑娘心善,在下该谢谢您才对。”
赵枝枝目光轻轻在魏邵紧扣的五指间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推了推青儿,“老伯说伙房直冒烟呢,劳烦你去看看,在帮我熬一份益气方来。老伯也自去休息吧。”
看着被苍白五指递到自己面前的药方子,青儿这才如梦方醒。她不过一个侍女,大长老的意思不能违背,但圣女为门内鞠躬尽瘁她是看在眼里心里的,不说别的,单她自己便受了圣女太多恩惠,收了好些益气补血的汤粥,这几日人是眼看着精神头好起来,眼下圣女身体不适,自己该好好照顾她才是。
忙道了声是,和魏邵一并退下了。
只是她刚往伙房奔去的下一刻,魏邵身形一转,轻巧地跃回了赵枝枝榻前。
“圣女可是有事吩咐?”
看着他低头恭顺的样子,明明武力超强,却一直干着洒扫这般的粗活,想来是有身份之秘;只是在她面前却又毫不遮掩,坦率得过分。因着上次驱赶吴胜之恩,赵枝枝对他早就溢满了感激之情。于是笑着说,“我看老伯方才有些拘谨,像是有话想对我说。”
魏邵眼底一亮,果然是聪慧极了的姑娘,连这点小事都能放进眼里。
于是立刻将自己在后院所见全盘托出,焦急地告知赵枝枝真相,“大长老绝非善类,什么修改药方都是空话,他们只是想利用圣女的体质与天赋,更好地为天医门盈利而已!”
赵枝枝本一直温和带笑地听着他讲,即便是说到她昏在祭坛无人照料时也依旧神色未变,可直到魏邵当头棒喝般砸下了最后一句盖棺定论的话,她才顿敛了笑意,有些凝重地开口。
“老伯,多谢你告知我这些”,魏邵眼中刚泛起些喜色,“可我应当也有不信的权利。”
霎时一颗心沉到谷底。
“姑娘……”
“老伯,你方才说到了些我在天医门外的事,我不想与您隐瞒,我的确全都不记得了。”赵枝枝偏过头去低低咳了几声,魏邵下意识伸手去扶,可看着赵枝枝单薄的身躯,最终还是百般纠结地控在了身侧。
赵枝枝缓了缓,低声道,“在祭台发生过什么,我也记不真切。”
“不能说老伯说的是一面之词,只是我总要保持些自己的意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再来做判断吧。”
对上赵枝枝温和带笑的双眼,魏邵心底又酸又甜。枝枝是个会保护自己的好姑娘,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心底却能清如明镜,懂得多方取证;但那可是枝枝啊,他们相携走过那样多艰难的日子,彼此真心交付,眼下自己对她而言却犹如一个陌生人,所言所行和他人的地位与可信度一般无二。
怎么叫他不难过呢。
可他无法强迫枝枝,只要枝枝过得安稳,没有安全危险,他就算隐姓埋名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因着走水的事和祭祀同日发生,搅得天医门上下混乱了好一时,大长老便最终选择把那一日的所有事都就此揭过,吴胜等人也侥幸逃过一劫,继续闷声不语地在山门里过着日子。
而自那次面对面交流后,赵枝枝连远远见到魏邵的时候都少了极多,魏邵仿佛一片落入池塘的柳叶,轻飘飘,并未激起什么波澜。可柳叶尖扰动池水,泛起的细细密密的波澜始终在波心荡,让赵枝枝每次静下心来时,眼前都绕着他挥之不去的身影。
好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总归是留下了点痕迹。
赵枝枝在祭祀后元气大损,难得能休养一阵子,这其间大长老等人来看她倒是勤,整天就是那些车轱辘客套话反反复复地讲,赵枝枝暗中观察了好些日子,倒也看不出什么真心假意。
在她还没找到关于失去记忆的答案时,新的事倒是接踵而至了。
“枝枝啊,再过三日便是江湖上一年一度由我们天医门主办的丰饶会了,你可知晓这是怎样的盛会?”
赵枝枝甚至连大长老为什么特意选了傍晚——这样日薄西山、视线不佳的时刻来找她都不明白,因而只是茫然地洗耳恭听,“自我失忆后,便从没听过这个省会……若是失忆前曾去过,恐怕得劳烦长老向我介绍一二。”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想知道从前的事。既然这事你在我失忆后提都没提过,眼下用得着我了,总该拿点前尘往事的情报来换吧?
大长老的神色果然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枝枝,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警铃的惊响。
赵枝枝兀自笑得温和。
难道,真小看了这丫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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