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在自己的人生中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景象。哀鸿遍野、饿殍遍地,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那些噩梦一样的场景伥鬼一样地缠着他,呼号着让他丢盔弃甲,“加入我们吧,加入我们啊!你别无选择,你毫无退路。”
林峰想逃。可是无论他走出多远,那些诱惑的嗓音永远跟在身后喈喈笑着,“你这个懦夫……你是林家的耻辱!你不敢、你不配!”
龟裂的大地疯狂塌陷,无数夹杂着血肉的断肢变成了攀升的藤蔓,粗厚的根茎穿透石块,张牙舞爪地编成了弥天大网,厉声喊叫着来抓他。
他逃啊,拼命地跑。
直到那声苍老的声线,阔别多年,只在梦里才给予他一点点怜惜,温柔又轻缓地出现过片刻的声音,突然闯进他的耳道。
“峰儿,要去哪里?”
林峰不得不停下来。
“……娘。”
“天医门是你的家”,那嗓音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要离开家去哪里?”
林峰有些可怜地摇摇头,“我不想被抓住——”
“那我们又凭什么被抓住!”那声音突然尖利地嘶叫起来,面前的空气扭曲成了实体,曾在梦中烛下怀念过无数次的面孔变得陌生非常,那脸苍老、破溃,发烂流脓,偌大的面孔上只有一张开合间拉扯着血丝的大嘴,仿佛带着无尽深渊,要把他吞噬干净。
“拿着你的刀!做好天医门的狗!你要背叛这个家,你怎么敢离开这个家!”
无穷无尽的海浪,急剧冲刷着岸边的礁石,电闪雷鸣的海边浅滩上,躺着无数翻卷的搁浅银鱼的身影,了无生气,脏得可怕。林峰忽然低下头,目眦尽裂地看着自己的手中攥着一把长长的、流着血的大刀,而面前的银鱼身躯突然扭动颤抖,在林峰崩溃到难以置信的眼光中,褪鳞成了一具具面目难堪的尸体。
“我好痛。”
“我好无辜!”
“我做错了什么?”
最前面的尸群中,赫然是赵枝枝青白交杂、偏偏大睁着的空洞双眼。
“林峰……你害得我好苦啊。”“赵枝枝”四肢并用地爬上来,“你明明可以救我的,你为什么不救我!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先害我夫君,再拖我入地狱!”
你该死,你真该现在就去死!
混乱一片中,林峰开始自言自语地重复起最后的那句话。
对,他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真该现在就去死了。
银光一闪,他缓慢地拔起长刀。
水光一晃,他悲痛地流泪哀叫,“我现在就来赎罪。”
狂风大作。
“林峰大哥!别被她骗了,你快醒过来!”
几乎是某种自救的本能,林峰强撑着在沉重的眼皮间挣扎出一丝清明,费力地想要看清突然照到他眼前的光到底从何而来。
修罗炼狱是没有光的,只有从天际烧来的大火,无边无际。
可是眼下的海上突然起了一座灯塔,飘摇海面上迎来一盏小舟,打过来一星半点,却明媚炽热的光。
林峰微微睁大眼。
赵枝枝在潮涨潮落间稳立船头,她小小的身体力量却源源不断,像是怎么燃烧也不会熄灭的火种,奋力朝他这里划来。
“快上来,林峰大哥!”
那一瞬间有诸多恍惚,譬如那日浪涌潮奔,她挣扎着要跳进根本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怒吼着“我要去救他!”
譬如书山瀚海之间,她只是揉了揉紧绷过久的太阳穴,继续捧书苦读,“我自要承担天医门圣女的职责”。
到最后,很多很多,他只能看见那朝他伸来的手了。
对不起,阿娘。
林峰仿佛在那一瞬便死了一遍,他颤抖地和自己的过去颤抖告别。
那光,实在太诱人,太耀眼了。
从幻境中惊醒的那刻,林峰手起刀落,极端的对危险的感知使他不必转头便可挥刀,那从背后以刁钻角度探来的长剑倏然间粉碎。
持剑弟子不可思议地一颤,下一瞬便被一股浑厚的真气骤然斜斜砸飞了出去。
林峰一愣,恍然地看向真气的来源。
一手抵着一弟子咽喉,一手被铁索紧缠着的魏邵和他目光短短相接了片刻,却没顾得上思索林峰眼中的水光到底从何而来,他只是沉声喝回了林峰的神智,“保护好枝枝!”
林峰被当头一棒打得激醒,手中剑大开大合间,又有无数柄飞剑被挑落,叮铃铃碎在赵枝枝周身一片。
而那小姑娘只是微微颤抖着往里缩了缩,手中的药瓶脱落在地,滚出一摊黯淡的血水。
“小心大长老!她在控制你。”赵枝枝脸色惨白,却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赘,只能缩到一个又黑又冷的角落,咬紧牙关抱紧自己。
眼睛却还是如黑葡萄一般又亮又圆,“大哥只管保护好自己,我不会拖后腿的!”
她又乒乒乓乓从药囊里找出一堆又一堆的“毒药”瓶子攥在身前,机警地看着四周随时可能向她逼来的刀光剑影,一边仍在坚持操控着凡陀罗,冷汗几乎把小脸浸得湿透。
林峰看得心里一片酸软,转头看向了阴恻恻立在烛火之下的大长老。
似乎诡计被戳破,她眼下极其怨毒地盯着赵枝枝,那眼神说不说多么厌恶,却有十足的嫉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婪与眷恋。
感受到林峰的目光,她咧着嘴角笑起来,舔了舔发黄的尖牙,“你想好了,自此与天医门为敌吗?林峰。”
洞中的凡陀罗数量开始锐减。
人都是怕毒的,但不是怕蛇。小时候母亲曾告诉过他,无论身处多危险的境地,只要飞快地扬剑、刺剑,动作够快、胆子够大,就能够独善其身。
很奇怪,这是一个医门中人,从小最先学到的训导。
但显然天医门颇为受用。那些内门弟子不要命地劈砍、挑割,竟然没有被毒蛇伤到多少,反而越战越勇,杀红了眼。
但这并不妨碍,林峰亲眼看见一只极细、极红、吐着极长信子的毒蛇,缓缓攀上了大长老的脖颈。
隔着一袭外袍,她竟然没有察觉。
林峰目光一黯,倏然剑影晃过大长老骤然收缩的瞳孔,在那声惊叫之前,挥剑斩落。
“天医门是我的家”,林峰静静地看着地上被砍落的蛇头,“容我做点有良心的人该做的事,自会回来认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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