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然传来动静。
“砰!砰!砰!”的砸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
“祝桑榆!你给我滚出来!你这个贱人!勾结外人害我!”
是祝西峰的声音。
小音急切地拦住他:“少爷,你可别犯浑。姑爷和小姐在里头,你不能进去!”
“犯浑?到底是谁犯浑?祝桑榆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爹娘早就该把她打死才好!她居然勾结东厂的人,要阉了我。哼,阉了我,难道让祝家绝后不成?好歹毒……”
听得“东厂”二字,我猛地一僵。程淮时亦停滞下来。
祝西峰仍是不依不饶地喊着。
我坐起身来,将衣裳穿好,下了床榻,打开门。祝西峰一个踉跄撞进来。
借着月光,我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混账东西,你胡说什么!”
祝西峰冷不防挨了打,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爹啊!娘啊!快来看啊!这个贱人欺负我啊!你们不能不管啊!”
小音想扯他起来,他啐了一口。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仆役们提着灯笼,我爹和林月快步赶来。
林月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冲上来抱住祝西峰:“儿啊,你怎么了?你不好生睡觉,跑你姊姊姊夫这里来做甚?”
程淮时从里间走出来。
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让他不悦中带着些许震惊,但碍于情面,他并不好发作。
我爹和林月自知理亏,明日就要走了,闹开了,还怎么从我手中拿银子?遂,赶紧拉着祝西峰走。
祝西峰索性在地上打起滚来:“爹,娘,你们都被她骗了……儿说的都是真的……儿发誓,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我爹怔住了,道:“峰儿,你说的话,可有凭据?”
“怎么没有!”
祝西峰伸出手来指着我:“爹,娘,你们可还记得,从前这小蹄子有个铁牌牌,上头刻着狮子?小时候,我抢她那铁牌牌玩儿,她还咬我一口,我记得清楚着呢!爹,您当时为她咬我,还罚她跪在院子里。爹,您想起来了不?”
我爹和林月对视一眼,点了个头,问道:“那铁牌牌怎么了?”
祝西峰抽噎道:“今天那人要阉我,我挣扎着,反抗。我心里想着,我是祝家的独苗,我不能让爹绝后。府中巧嫣和翠红还等着我呢,我怎么能没了命根子,我可是要给爹生孙子的……”
我爹捋了捋须,咳嗽一声:“峰儿,你直说怎么回事便好。”
祝西峰扯着我爹的衣袖,道:“他要阉我,我反抗,从他身上掉下来一块铁牌牌,上头刻着狮子。我当时觉着眼熟。但我被吓怕了,一时没想起来。那会子,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了!那可不就是祝桑榆这贱人的东西嘛!她的铁牌牌如何会到东厂?定是她送予那太监头子的!我便闯来,当面向她问个清楚!”
此话一出,就如飓风一般,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爹,祝桑榆和外人勾结,害我。她怎么能对得起祝家的祖宗?”祝西峰洋洋得意地,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爹走向我。
程淮时一把将我挡在身后,向我爹道:“岳父大人勿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内弟惊慌之中,看错了,也未可知。夫人自嫁入程家,素来贤德,我相信她绝不会这么做。”
我爹看着我:“桑榆,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有这么一个狮子铁牌。
从我记事起就跟着我。
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要在铁牌上刻狮子。母亲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并不作答。
母亲离世后,我便将铁牌同儿时的旧物一起收了起来。逢着母亲的忌日,才拿出来看看,睹物思人。
祝西峰言之凿凿。我一时竟分不清他到底是无赖混说,还是我这铁牌确是丢了,被冯高拾得。
我忙转身,从箱中的旧葛衣中翻找。
铁牌还在。
我放下心来。
我举起铁牌向祝西峰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的铁牌好端端地在这儿!你若再混说,我定不轻饶!”
祝西峰揉了揉眼睛:“怎么会?我明明在东厂看到了这个铁牌!一模一样!我发誓!我发誓!不是你送给他的,定是你俩早就相识,才有一样的铁牌!横竖,你跟那公公有猫腻!”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若要贿赂东厂,当送金、送银,怎会送个不值钱的铁东西?”
众人抬头,只见丫鬟扶着老夫人来了。
林月忙赔笑:“怎的惊动了老夫人?”
老夫人喘匀了气,笑了笑:“有人栽赃我家儿媳勾结东厂,我怎么还睡得着?”
我爹和林月听了这话,忙俯身赔礼。
老夫人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近她。
她握着我的手,流泪道:“桑榆,我到今日才知,你竟是这样一个可怜孩子。生而不养,断指可还。你今夜便斩了自己的手指交还。以免旁人往死里逼你……”
她明里是说与我,实则是说与我爹。
她作势唤着丫鬟:“去,给二少奶奶拿把刀来——”
丫鬟假意答应着。
我爹见状,连忙道:“亲家说的哪里话?是我们的不对。我们这就带峰儿走。”
说着,狠狠甩了祝西峰一巴掌:“孽障!你看你惹出的好事!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祝西峰被打懵了。
三人拉拉拽拽地离了东院。
老夫人道:“舅少爷方才说的话——”
我爹忙道:“再不提了。再不提了。”
少顷,院中复又安静下来。
我低下头:“谢母亲。”
老夫人疲倦地摆摆手,看了看我,看了看程淮时:“桑榆,淮儿,你们快歇着吧。”
丫鬟扶着老夫人远去。
我和程淮时先后进了房中。
小音关上门。
我敏感地察觉到,卧房内已变了味道。
欲望如水,冷却,散去。
不留痕迹。
我握着铁牌躺下来。
一番闹腾,我与程淮时都失了欢爱的情调。
他看着我手中的铁牌,似想说什么。
我知道,方才祝西峰那信誓旦旦的话,在他心中投下了疑影。
“夫人,冯高这个人,很不简单。他本是东厂上一任厂公曹昀的义子,可他却踩着曹昀的血上位。他亲手挑断曹昀的手筋脚筋,满朝大臣闻之,不寒而栗。一个连义父都能背叛的小人,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小人,只能远之。他数次破坏新政,与张大人为敌。夫人,你……”他欲言又止。
我忙道:“我与他并不曾有私交。”
他叹口气:“夫人是个聪明人。但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我,我……”
他将手指轻轻放在我唇边:“我信夫人。永远信。”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
程淮时躺在我身边。
我听着他的噏息,兀地想起荀姑娘来。
我心头有过一霎时的茫然。
若荀姑娘是我,当不会与他生出这般龃龉吧。
我或许不该屡屡求冯高助我。
冯高与他,本就是不同路的人。
来日,会生出什么样的祸患呢?
张大人这次的病,让我嗅到其中的汹涌与不祥。
我在榻上翻了个身。
祝西峰说的那块铁牌牌,冯高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
子夜,浅眠之中,母亲忽入我的梦里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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