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落地给吗?
看眼前姜贲的模样,恐怕就算是他们的女儿,也会被姜贲抢走给出去。
能够回到齐国的诱惑太大,让这位胖乎乎的公子急得满头大汗。
只是,怎么给呢?
姜禾是一个人,又不是物件。
她如今已经是赵政的王后,又不是别人的妻子。
殿内静默了很久,终于在姜贲不耐烦的左右乱晃中,齐国正使开口了。
“我们能给的,是一个身份。”
是的,一个身份,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这是赵政如今最需要的。
山楂首乌汤只是药膳而已,若想抚慰饿了许久的身体,还要做出些温补清淡的食物。
姜禾在止阳宫的小厨房穿梭,食材在她手中或过水腌制或切割熬煮,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羊肉浸泡剁碎焯水加萝卜块炖煮后用盐调味,做出羊肉汤羹;黄豆泡软倒入鸡汤中熬煮,加蔗汁、桂皮八角卤出香味;山药红枣放入稷黍粥,再切一点去蒂银耳;最后是嫩韭鸡蛋盒,用铁片夹起来烤出焦香。
宫婢把这些食物端走,姜禾却站在厨房中,一面解开襻膊放下衣袖,一面有些出神。
父亲教她烹饪,教她在做饭时心无旁骛,可当炉灶里的火熄灭,她却不得不想起一个时辰前的场景。
他居高临下的亲吻,他眼中弥漫的占有。
赵政他,怎么了?
或许是魏忌的到来挑战了他的权威,也或许是日渐临近的分别让他失去控制,总之他变得不同寻常。
从昨夜到今日,他不再是姜禾认识的那个人。
厨房中烟尘散去,一只蝴蝶飞舞而至,停在舀水的木瓢上,许久不去。
姜禾的心中也像有一只蝴蝶在扑闪翅膀,柔和的风虽然细微却无孔不入,让她一时失去了方向。
这一餐饭,算是谢他昨日的救助。
姜禾猛然甩了甩头。
她的动作惊飞了蝴蝶,也惊飞了心中刹那间的挣扎。
当此乱世,人人有事可为。
赵政有,所以他开疆扩土。
魏忌有,所以他纵横披靡。
她也有,所以她不能陷入妄想,不能停留在此处。
姜禾迈步出去。
对面的女子神色如常,静静喝汤,静静啃肉,静静吃豆,又啃了一块肉。
她的自在让赵政稍稍放心。
原本担心姜禾会气到不来吃饭,没想到仍旧做了好吃的饭菜,还在他等待了一炷香后,终于到了。
羊肉软糯黄豆甜香,赵政慢慢咀嚼,却不知道该怎么同姜禾说话。
那个吻让他们之间的什么东西变了。
她还是那个她,而自己却变得小心翼翼和焦躁不安。
似乎亏欠了她好多,不知该道歉还是弥补,不知该强硬还是柔软。
姜禾用完膳放下木勺,抬头道:“陛下用完了吗?臣妾可否先行告退?”
声音添了恭敬和疏离,目光甚至都没有在赵政脸上停留。
一旁侍立的宗郡连忙俯身抬手,好让姜禾按着他的手臂起身。
赵政还未答话,姜禾便整理衣衫向外走去。
他夹在筷子里的红枣轻轻放下,没有送往口中。
“王后殿下带着一个小包袱,去桂树下坐着了。”
面对赵政询问的目光,返回的宗郡禀告道。
又去读信了吗?
每次她都会在那棵树下读信,而似乎每次读信时,也都是在他们争吵以后。
赵政眼中泛起沉沉的阴影,桌案上菜香扑鼻,他却再没有胃口。
因为担忧在魏忌的信中看到父亲不好的消息,姜禾怯于打开这些信,已经很久了。
如今既然知道父亲无虞,她决定把所有的信都看完。
一张张丝帛写满他的关心问候,偶尔会讲一讲当时发生的事。
因为姜禾从未回信,魏忌担心寄来的信落在别人手里,很多关键信息都说得很模糊。
比如有一封信里他说一个月内,便有一件能让姜禾很开心的事。
姜禾猜想,或许是魏忌得到了父亲的消息。
可这之后三个月他都没有来信,再写信时,说前段时间身体不适,如今终于能提笔写字了。
姜禾的心揪了起来。
什么样的身体不适,会让他三个月都无法提笔呢?
他一定是发现了父亲,在营救时受了伤。
后来的信中魏忌不再提起寻找父亲的事。
他讲天下局势,讲忧心魏国,讲雍国野心,也讲春花秋月。
他说:“小禾,若天下再无战事、百姓安宁,该多好。”
他说:“小禾,你该已及笄,我为你做了一支骨笛当作礼物,其音悠扬婉转,如鹤鸣九皋。”
他说:“小禾,我为你买了一座宅子。那宅子最大的好处,是庭中有一棵你喜欢的水杉。”
每一封信的末尾,他都说:“念念。”
秋日香甜的桂花窸窸窣窣飞扬起来,掉落在姜禾的发间、衣领和一张张写满字的丝帛上。
这万千情意深重,让她不由得轻轻叹息。
这一晚直至夜深,姜禾还未回寝殿。
李温舟转达她的话,说怕睡梦中碰到陛下伤口,宿在偏殿了。
姜禾的睡姿的确很不好,一晚上不知要翻滚多少次。因为睡在床边,还曾经梦呓中掉在地板上。
赵政曾把她抱上床,也曾无数次为她拉严锦被,更曾因为看到她领口松开露出的锁骨,心跳如雷辗转反侧。
而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
这胁迫而得的片刻温暖,将要随着雍国奸细被擒彻底结束。
不必问,赵政就能推测到,姜禾是想等九嵕山祭典后离开。
或许这几日勉强的停留,是因为那日中毒后咬伤了他,过意不去吧。
祭典前的这两日,赵政同姜禾形同陌路。
赵政知道姜禾都在做什么。
她指挥宗郡把私库里的东西卖出去换成金饼,她买来紫红色的衣服做了几套齐国女子的窄袖深衣,她把那些信藏进祭典时要带出宫的妆奁里,她又把宫中的瑞兽抚摸了一遍确认已没了金子。
内侍带来姜禾的消息,事无巨细。
赵政每次都说:“任王后如何,莫要告诉太后,也莫要阻拦。”
其实整个大雍王宫,最想要拦住姜禾的那个人是他。
赵政同样很忙。
这个祭典第一次聚集了七个国家,雍国除了要保护各国使团的安全,还要留意其中的风吹草动。
除了这些,祭典后的战争,也在悄无声息地准备着。
雍国有猛将良兵,且创“耕战”之策。平日里士兵耕田,一旦战争爆发,便整编入军。所以雍国的兵,不缺。
雍国也有富庶蜀郡,天下粮仓之地,存粮足可应对征战。所以雍国的粮,也不缺。
赵政既已亲政,便同文臣武将商议,想要攻打韩魏,再取赵燕。可是这些国家都在北方,而蜀郡距离关中颇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从南往北调运粮草,路途遥远,不利作战。
那么关中呢?
可惜关中常年干旱,粮食只够军民果腹而已,官府鲜有存粮。
粮草一事悬而未决,赵政便不能发兵。
不过就在祭典前一日,韩国国君再一次入宫,送来了解决关中干旱问题的良策。
修渠。
三尺长的丝帛展开,其上蜿蜒起伏,绣着山水纹路。
而山水纹路之上,又用银线细致地勾勒出一道渠水。
这条渠西引泾水东注洛水,长达300余里,灌溉关中平原。
赵政看着那条银色的丝线,一时间心潮起伏。
解决关中土地盐碱干旱问题的良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出现了!
若关中千里沃野再无凶年,则雍国大军的铁蹄,就能北踏燕国,南诛蛮夷。
只是,这到底是良策,还是阴谋呢?
绣出这简单的一条线,需知雍国舆图,需能勘探水文,需懂天地造化,更需有能工巧匠。
韩国人才凋敝,是绝不可能献出这样的计策的。
是魏忌,只可能是他。
群情振奋的大臣在宫门下钥前离去。
赵政手里拿着那幅修渠图,在桂树下找到了姜禾。
她静静坐着,抬头看天上的群星。
宫灯为她玄青色的衣服镀上一层金边。
“姜禾,”赵政唤她道,“你来看看这个。”
他把修渠图丢给姜禾,同她一起席地而坐。
姜禾微微诧异地展开图,台阶下服侍的宫婢立刻提着灯笼靠近。
“是渠。”短暂的惊讶过后,她点头道。“是魏忌想要雍国修的渠,”赵政唇角噙着冷意,转头看向姜禾,“孤想问你,这渠,可修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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