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想要培养出一点可以彼此信任的感情,其实非常难。
姜禾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所能信任的只有父亲母亲而已。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门前台阶上,看巷子里同龄的孩子们经过。
姐姐带着弟弟去买糖葫芦,哥哥从学堂回来,给妹妹捎一块黍饼。
她无比艳羡地看着他们,虽然她家里不缺吃食,虽然他们衣衫破烂头发凌乱。
后来姜禾认识了魏忌。
少年公子明媚灼目,忤逆王兄的旨意救她出来。千里护送到达临淄,温暖了她整个冬天。
魏忌,也是她能够信任的人。
临淄城并没有给姜禾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父母亲不在了,同族的亲眷不愿意收留她,于是她只能听从太后的安排,进宫为奴。
再后来,像是知道她吃的苦已经够多,命运开始把一颗颗糖果送到她手里。
赵政、姜贲、宗郡、采菱,慢慢地,她不再是独自一人,她有了个家。
既然是她的家人,那么姜禾只能接受他们寿终正寝,不接受别的。
“姐姐!”
惊天动地的喊声霹雳般落下,打断了姜禾的思绪。
姜贲像是被人从水里拎起的木棍,浑身淌雨滚进来,差点摔在宗郡的床上。
“你慢点!”
姜禾站起身,蹙着眉头把姜汤递过去。
“喝了。”
姜贲惊慌着急,却被姜禾认真的神情震慑,只得抬手捏住汤碗的边缘,“咕咚咕咚”饮尽,这才喘了一口气说话。
“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禾强忍眼泪转过头,“宗郡为了救我,你看……”
“宗管事?”姜贲看着被团团裹住的宗郡,心头火起。
是男人尚且伤得这么严重,如果是姜禾,恐怕已经救不回来了。
“谁敢行刺姐姐,我出去弄死他!”
“只不过是去取灵水,怎么雍国祭祀祖宗的九嵕山,还有刺客潜伏?”
“我路上听了一句,说是郎中令军反叛?”
“那这就是赵政的错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想要往下说,却强忍着咽下去,挪动脚步,走到了姜禾身后。
门帘再次掀开,赵政走进来。
他好似没有看到姜贲,目光只停在姜禾身上,眼中波光涌动,口中却只淡淡道:“马车已经备好,走吧。”
“本公子也备好了马车,姐姐又不是回宫,自然是跟我走。”
姜贲鼓起勇气,反驳道。
赵政仿佛这才看到姜贲,他阴沉的眼睛抬起,在姜贲身上落定,开口道:“姜公子来了?把宗郡抬回去的事,就交给你了。”
宗郡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当然要抬回去。
只是他们不是在聊姐姐跟谁回去的问题吗?
姜贲挠挠头,护卫们已经小心步入前厅,在御医的安排下,抬起宗郡平躺着的木板。
或许是听到了赵政的话,他们给姜贲留了一个门板角。
赵政牵着姜禾的手,在郎中令军的护卫下走出前厅。
院落已经被清理干净。
姜禾看了看,那辆她觉得亲近,想要掀开车帘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回到都城咸阳的第三日,姜禾亲自前往楚国使馆,一为探望楚国公主的病情,二为查点韦南絮留下的遗物。
这次楚国公主倒愿意面见姜禾,只不过因为受伤的腿不能见风,她只是隔着垂下的帐帘,同姜禾寒暄了几句。
侍女引着姜禾,到达装有韦南絮遗物的房间,便恭敬地施礼退出了。
那意思是无论姜禾怎么查,或者要拿走什么,楚国都不会阻止。
郎中令军走在姜禾前面,把所有东西都先翻过一遍,才递给姜禾过目。
她看得很仔细。
女人们喜欢的精巧摆件、写在竹简上的棋谱、发饰胭脂,还有雍国制式的衣服,甚至是几封写下来没有寄出的书信。
信是写给赵政的,或倾诉衷肠,或指责嗔怨,句句情真意切。
就连如此私密的东西都有,可却没有她耗费数百条人命,研制出的解药。
不应该这样的,除非那颗解药,在别人的手上。
楚国公主。
作为有能力与雍国对抗,问鼎天下的楚国的公主,怎么会肯拯救敌国国君的性命呢。
她想要什么?
姜禾走回楚国公主休息的寝殿,推开了那扇朱漆木门。
帐幔遮挡着,她无法看到楚国公主的面容。但她知道这女子非同小可,绝不是一位心思简单的女子。
她大大方方让自己来找,等着自己来问,好开出条件。
她比寻常人,更能沉住气。
“你知道本宫要找什么。”
姜禾开门见山,不喜欢虚与委蛇那一套。
“本来不知道,”帐幔后的楚国公主声音沙哑,“但公主说要查看,本宫就先去看了看。别的没什么,有个药丸子,看起来挺珍贵。”
姜禾的心顿时如同被人捏住,一呼一吸,都由不得自己。
“安国公主你,是要得到那颗药吗?”
姜禾一动不动,等着楚国公主往下说。
占据上风的人向来喜欢多说些话,那便给她足够的时间,自己好想办法。
“其实关于韦南絮找人研制解药的事,本宫也略有耳闻。王兄纵容她伤天害理,必然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好处。本宫带着韦南絮前往雍国,一路上都担心她惹出什么是非,坏了本宫的名声。这下好了,不知道是谁把她杀了。”
“她死了,但她的药还在。这会儿安国公主您来找药,本宫猜着,必然是为了医治一位挺重要的人。”
“是谁呢?”
“公主你,还是姜公子,甚至是……”
帐幔中的她微微笑着,说话的语气并不惹人讨厌。
“你想要什么?”姜禾问。
楚国公主在帐幔中长长叹了一口气,笑道:“没想到公主殿下如此爽快,那本宫就不客气了。”
一连几日都有雨,今日雨停,正午时却格外闷热。
姜禾从楚国使馆离开,先回了一趟宅院。
姜贲提着一篮吃食坐在院子里,尝了一口,嫌弃地丢到一边。忍不住再尝一口,又丢下。
如此反反复复,像是着了魔。
“哪儿来的?”姜禾问。
见她走进来,姜贲立刻站起身。
“别人送的,难吃。”他一脸烦闷。
姜禾想了想,对姜贲露出一丝笑。
弟弟长大了,有人爱慕了,说不定明年这时,就能为他准备大婚的仪式。
“我听说姐姐出去,吓了一跳。你的胳膊还抬不起来呢,怎么不多养养?额头的伤也没好,要是被雨淋了怎么办?我就回去拿点东西,姐姐你就偷溜出去了。”
他一面抱怨一面心疼。
“不妨事。”姜禾瞧见姜贲篮子里的点心,捏出一块尝了尝。
咸中带甜,甜里有酸,黏腻恶心,直冲喉咙。
她转过身子,咳嗽着,险些干呕出去。
“我就说很难吃啊!这蠢女人,看我不揍她一顿!”
姜贲一面给姜禾拍背,一面怒不可遏。
“能给你做点吃的送来,已经是心意。你有本事,自己做一次试试!”
姜禾骂他几句,便去偏房看望宗郡。
宗郡起了高热。
虽然御医说这是正常反应,但姜禾粗通医理,也知道如果热度不退,很可能会烧坏脑子。
采菱照顾着宗郡,正用鹤嘴壶给他喂药汤。
每喂三壶,最多咽下半壶。
可是采菱却噙着泪,一刻不歇地喂着。
姜禾在宗郡床前坐了一会儿,这才动身往宫里去。
因为灵泉和郎中令军反叛的事,宫中再一次清洗逆贼。
姜禾在去往议政殿的路上,留意到有几名内侍在擦拭甬道的地板。
不知道昨夜,又有多少人被处死。
赵政正在同大臣议事,听说姜禾到了,便抛下政事,前来见她。
还未进殿,他便呼唤她的名字,有些开心道:“我大雍已经夺下赵国十余城,王翦准备进攻平阳。阿禾,若平阳攻破,就是大雍将士,送给你我最好的新婚贺礼。”
他很少有这么开心过。
像一个终于要实现梦想的孩子。
可当他看到姜禾的神情,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凝固,脚步微顿,停了停,才开口道:“出什么事了?”
“赵政,”姜禾牵住了他的衣襟,无限柔情地抬头看他,缓缓道,“解药在楚国公主手里。”
笑容散去,赵政高大的身影如逐渐冰冻的墨玉,声音瞬间冷淡。
“她要什么?”
“她要嫁入雍宫,高居后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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