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带来的使节确认了芈思辰的身份,施礼退下。
芈思辰也在心中轻轻舒一口气。
从离开都城寿春到现在,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楚国公主。
这一个多月的行程里,她都扮作侍女的样子,一点一滴教导韦南絮。教她楚国的礼仪,教她楚国的语言,教她慢慢变成另一个自己,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这是王兄和韦南絮谋划许久后的决定。
一可以保护韦南絮不被发现,二可以让韦南絮应对一切,最重要的是,在九嵕山灵泉那样生死攸关的地方,也可以保证楚国公主的安全。
特别是当韦南絮的替身死去后,这办法更是天衣无缝。
楚国正使终于不再吵闹,而是差人抱来蒲团,扶着芈思辰坐下。
重伤之人不必拘礼,为了避免受凉,侍女甚至给芈思辰的腿盖上了薄薄的棉被。
芈思辰就这么抬头看着赵政,眉眼间露出笑容。
韦南絮心狠手辣,但是这眼光倒是挺好。
她看上的男人,还真是不错。
能嫁给他,成为雍国的王后,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呢?
不过一想到韦南絮会在幕后控制赵政,便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女人善妒,恐怕不会容这男人跟自己同床共枕多少次的。
芈思辰看赵政远远跪坐下去,姿容刚硬神情冷淡,便愈发喜欢,恨不得今夜就是洞房花烛了。
“孤不是来要解药的,”赵政的抬眼看过来,似乎在看芈思辰,也似乎根本没有看她,沉沉道,“因为孤不相信,韦南絮那解药有什么用。”
“说起来,本宫也不太信。”
出乎意料,芈思辰一脸认真道:“当初她知道陛下您身上余毒未清,便抓来我楚国许多医者要研制解药。因为这些医者没有脉案,不知道陛下您的病理,她便又买来许多奴婢,把陛下当年中过的毒,一一喂给他们。”
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简直丧心病狂了。
芈思辰摇着头,似乎也极度不满:“总之,弄死了不少我们楚国的无辜百姓。最难解的一剂乌头,就毒死了三百多人,仅余四十七人存活。这些人又分别被鹤顶红、断肠草、雷公藤、曼陀罗等毒死,到最后只剩下十几人,十几人里挑挑拣拣,只有三人与陛下症状相同。”
赵政唇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静坐不语。
“那些人常常胸中剧痛,特别是子时最为厉害;他们的手脚白天是冰冷的,夜晚却烫得厉害;最奇怪的是心跳……”芈思辰欲言又止看着赵政,蹙眉道,“那心跳竟然越来越慢,如果不用银针常常疏通经脉,不足几个月,便会停止。人也就死了。”
赵政心中微动。
芈思辰眉头展开道:“好在那三人吃了解药,已经大好了。”
赵政薄唇紧抿,开口道:“看来公主殿下很了解。”
她说自己不信,可却事无巨细坦白解药的研制手段,讲出病者的情况,让赵政一点点相信,韦南絮的确做出了能解他体内残毒的解药。
毕竟那些毒,的确是他中过的毒。
那些症状,也的确是他的症状。
宗郡安插在寿春的探子没有错,他放在各国刺探情报的人也没有错,韦南絮的的确确,做出了针对他的病症的解药。
只是——
“孤会相信,韦南絮不在那解药上动手脚吗?”
他杀了她的父亲,抄没她的家产,把她驱逐到泾水修渠,说他们是仇人也不为过,她怎么会好心给他一颗干净的解药呢?
这也正是赵政派苏渝去杀韦南絮的原因。
他不跟敌人做交易。
“当然不干净。”芈思辰掩唇微笑道,“不过韦南絮恨不得陛下死,本宫却没有。本宫想……谈谈婚嫁。”
这是又扯回了婚嫁的话题。
芈思辰说完这话,示意侍女到床边去,在床头暗格里,取出一个木盒。
木盒不大,盒子上有奇怪的血腥味,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放着一颗药丸。
药丸指肚大小,通体发红。
侍女小心翼翼地把木盒放在几案上。
芈思辰便用一柄宫绢折扇把木盒往赵政的方向推了推,不敢碰,也不太乐意瞧,低声道:“这颗药里,有蛊。”
赵政的眼中掠过寒光,手指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
“蛊”这种东西,他已经听到过一次。
当初南蛮部落首领杨狸声称自己散出蛊毒,在京都掀起不小风波,也令李温舟身中剧毒。
后来药草贩子陈经石来,才救回了李温舟的性命。
如今这蛊,又是什么?
“本宫也不知是什么,”芈思辰神情诚恳道,“只不过在路上见韦南絮用血养着这颗药,说是虫在药里。如今陛下尽管把这颗药拿去,找人瞧瞧。药虽然废了,但御医们准能查出这药是什么东西做出来的,多调配几次,必然可救陛下性命。”
“条件呢?”赵政问。
芈思辰笑颜如花。
“如若陛下不弃,本宫愿进宫为后。”
“白日做梦。”
赵政冷哼一声起身,竟似对这药没有兴趣了。
“陛下留步,”芈思辰想要起身,却又“哎哟”一声跌坐下去,疼得冒出冷汗,单薄的肩膀颤抖着,轻声道,“不是王后也行,夫人、美人、良人,就算是八子,本宫也愿意啊。”
毕竟当初宣太后,最早就是品阶很低的八子。
一国公主能卑躬屈膝到这种程度,已经退无可退。
“为什么?”赵政转身问她。
为什么好好的公主不做,要嫁入雍国王宫。明知道两国敌对,她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因为想活。”芈思辰道,“王兄已占卜多次,龟甲之上卦象清晰,每一卦,都说陛下您将要问鼎天下,成为九州共主。”
她微微垂头,声音虽然沙哑,却很郑重。
“如果怕死,可以留在雍国,王公贵族里挑一个嫁了,大可不必进宫。”赵政的声音却依旧森冷。
芈思辰挣扎着,最终叹了口气道:“只要能留在这里,来日方长。”
她小心捧起解药,高举过头顶,扬声道:“那便请陛下,收下这件礼物,作为本宫可安然无恙在雍国终老的承诺。”
也就是说无论未来雍国和楚国如何,赵政不能杀她衅鼓。
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收了,就要护她周全。
赵政挥袖示意,紧紧跟随他的苏渝上前,收下了檀木盒。
离开楚国行宫,赵政却并未返回王宫。
“御医已不可信。”他对苏渝道。
“是,”苏渝垂头,“不然韦南絮不会把陛下的症状摸得那么清楚。”
“苏渝。”
赵政忽然唤苏渝的名字,惊得苏渝抬起头。
国君的眼神深不可测,那里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怀疑。
“韦南絮,的确死了吗?”
苏渝退后一步跪地,叩头道:“千真万确,微臣亲眼看到她被抬上柴垛,烧成骨灰。”
“你也该死一次,”赵政沉声道,“阿禾说灵泉那里不是你的错,你才能继续活着。如果韦南絮没有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臣知道。”苏渝抬头,眼神清明澄澈。
“走吧,”赵政抬脚步入马车,思忖片刻道,“去齐国使馆。”
去齐国使馆,当然是要见姜贲。
赵政没有进去,马车停在使馆外,姜贲跳上来,顿时觉得有些拥挤。
国君的马车虽然宽敞,但这里不光有赵政,还有苏渝。
苏渝擎着蜡烛,双眼紧盯一个木盒,盒子里放着一颗难闻的丸药。
“这是什么?”姜贲道。
“孤听说你在查扁鹊后人,”赵政道,“那么你那里,也应该有医者。”
“有。”姜贲点头道,“那个……咳咳,陈经石的女儿,快来了。”
赵政看着他笑了笑,意思是:当初你说陈氏家人被魏忌劫走,如今终于敢承认了吗?
姜贲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道:“陛下知道,我姐她心善,不舍得杀生。”
赵政没有跟他再提这件事,只是把今日的事简单说了。
“你姐姐总是夸你粗中有细,孤把这件事交给你。”
“陛下放心。”
姜贲却并不急着走,他抽出匕首,一刀斩断了药丸。
药丸中间果然有一只虫子。
那虫子被姜贲一分为二,痉挛着不动了。
“这虫子很普通嘛。”
姜贲笑着收起匕首,也拿起药盒,向后退去。
“放心,陛下的药,就交给本公子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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