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进入秋季,雍国王宫却一片肃杀之相。
国君重病的消息只有太后和安国公主知道,太后原本要紧闭宫门暂停朝事,却被安国公主拒绝。
屏风内御医为赵政施针,一点点拔除残毒,以期减少对身体的损害。
屏风外跪坐着几位肱股大臣。他们不是在等御医的诊治结果,而是在同太后争吵。
朝廷如今宰相之位空悬,职位最高的是御史大夫冯劫。
他身材高大,方脸高颧骨,粗眉短须,身着黑色交领深衣,面向太后,神情担忧道:“如今朝廷发兵赵国,战事胶着,军中邸报一张又一张。虽然主帅王翦有便宜行事之权,但也需要陛下在关键之时决断。若都城一日没有陛下的旨意传达,恐怕将帅生疑;若让他们知道国君病重,更会军心不稳。”
“哀家也是这么想,”太后环顾左右道,“所以哀家才说,哀家可暂摄朝政,所有文书奏折,要你们都送去达政宫。”
“殿下您熟悉政事不假,”冯劫大着胆子道,“可殿下怎知如何指挥战事?王翦聪明,不能糊弄啊。”
“胡言乱语!”一柄折扇摔向冯劫,擦着他的额头飞过,落在地上。
冯劫缩着脑袋,不吭声了。
过一会儿,廷尉李通古也忍不住道:“除了西部战事,如今国内为车轨统一,正修筑驰道。陛下命微臣负责此事,然关于驰道东西南北通行所经郡县、道路宽窄等要事,还需陛下定夺。微臣以为,这些都等陛下醒了再论吧。”
意思是,军事你不明白,国内政事也不交给你。
太后怒不可遏,然而手上已没有了折扇,她瞧一眼屏风上绘制的江山图,想起自己起于微末,这一路行来最终高居太后之位,什么风雨没有见过。
万不能在今日儿子病重时,让王权旁落。
想到此处,太后扭头看向门口。
那里蛰伏着她精挑细选出的内侍,只等一声令下,那些人就会冲进来,把这几个不听话的大臣脑袋砍掉。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然而还未等太后有所动作,屏风内忽然响起清亮的声音:“还是本宫来吧。”
殿内顿时一片静谧。
众人向屏风看去,只看到透着墨染的千里江山图,其后站着一位女子。
她身量微瘦,阔袖低垂,望仙九鬟髻上平插一根横簪,下坠七巧流云翠玉。只见她缓步轻移,从屏风后走出来,殿内顿时更静了一分。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见过姜禾。
知道她是齐国公主,知道她曾经代替姜玉衡嫁过陛下一次,知道她是孙武后人,知道宫里宫外正在准备的大婚典礼,还是为了她。
但真要如此近,如此不用避讳地看她的面容,除了太后,其余人都是第一次。
美。
她的美不是花枝招展的讨巧,更没有千娇百媚的奉承。她的美清雅大气又隐含杀伐,美得惊心动魄,又美得令人臣服。
大臣忍不住低下头,只有一个人觉得这样的美有些刺目。
雍国太后看向姜禾,声音清冷道:“你来做什么?”
姜禾环视殿内,悠然道:“本宫在内室服侍陛下,听到诸位说西部战事不知如何决断,修筑驰道只能等待,本宫就想,本宫来吧。”
她居高临下道:“你们不能断的军机要事,本宫来断;你们不懂的修筑工事,本宫能懂;除此之外事关钱粮、铸币、度量、文字、历法等,你们也可都来询问本宫。本宫在一日,朝堂不停,邸报不空、政令不落。大雍诸事如常,直到陛下醒来。”
姜禾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把朝臣的魂魄惊散又缓缓聚拢回来,让太后的五官扭曲得像在临水照花水波乱颤。
“安国公主!”她抬手指向姜禾道,“你与陛下尚未大婚,你一个异国公主,如何主持雍国国事?你凭什么?”
殿内刚刚被姜禾言辞镇住的大臣此时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
对了,姜禾是齐国人啊。
这会不会是齐国的阴谋?
她一个尚未同陛下大婚的女人,凭什么?
“就凭这个。”姜禾从衣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蓝田玉。
方圆四寸,上面纽交五条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那是雍国的,传国玉玺。
见玺印如同陛下亲临。
殿内朝臣纷纷离席跪坐,以头触地施礼。
太后神情巨震之下起身,视线在玉玺和姜禾的脸庞之间来回几次,终于忍不住厉声道:“你这是逼宫!陛下怎么可能把玉玺给了你?”
“早就给了。”姜禾道,“早在城外为王翦等将士饯行遇刺后,陛下便把玉玺委托给本宫保管。从那时起,一应奏折的批阅都有本宫参与,也都是本宫盖上玺印。”
“哀家才不要听你一面之词,李温舟——李温舟去哪儿了?”
内侍总管李温舟听到呼唤,立刻从殿外走进来,跪在门口。
“玉玺是怎么回事?”
“回禀太后殿下,”李温舟从袖中掏出一封文书呈上,“陛下有亲笔旨意在此,若陛下因疾休养,可由安国公主殿下暂代朝政。”
太后心中涌出的怒火被李温舟的话撩得更高,她快走几步站在李温舟面前,一把抓过文书打开。
那上面真真切切,是赵政的字迹。
这下再不必疑虑。
太后站在殿内,愤怒、担忧和恐惧搅得她心神不安,几乎晕倒。
她无法相信姜禾会真心实意对待赵政。
毕竟就连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无法全心爱护这个儿子。
这个自小离家,生性孤僻,对她忌惮疏离的儿子。
她也不相信姜禾对雍国没有二心。
她是齐国的公主,就算不是为了母国,只要她生出一点私心,都会在把持朝政期间为自己打算。
到时候雍国会怎样?
姜氏祖上太公望,周朝开国权臣,那是可以取国君而代之的人。
姜禾看着站在殿门口颤抖的太后,忽然觉得五味杂陈。
她知道赵政和太后之间寡淡的母子亲情,也知道太后的顾虑。
虽然在赵政的刻意谋划下,如今太后在朝中已经失势,但毕竟宫中的事,很多还是要依靠太后的安排。
姜禾也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是母亲,也会看着儿子长大,更信任他的妻子。
她因为赵政昏厥生出的坚硬冷漠软了些,暖了些。
想了想,姜禾在大臣的注视下走近太后,对太后施礼。
“殿下,”她勉强含笑,开口道,“若您不肯相信陛下是信任本宫能处理好,才把政事交给我。那么权且当作是,陛下信任本宫作为尚未出世嫡公子的母亲,不会对雍国生出二心吧。”
太后怔了怔。
姜禾这句话实在是绕得很。
直到李温舟笑着提醒道“太后殿下,安国公主她有喜了”,太后的嘴才张开,接着看向姜禾的肚子,像是在求证什么。
“有喜了!”
“是怀孕了!”
“陛下有后了!”
殿内渐渐响起嘈杂的声音,大臣们忍不住露出喜色,因为赵政病重带来的惶惶之色褪去,在喜忧参半的现状中,他们议论纷纷。
陛下有后,雍国有后,这一脉不会断绝了。
就算是陛下大薨,他们也会辅佐幼子继位,殚精竭虑,只为国祚绵延。
“御医……”太后声音颤抖,看向外面道,“快传御医……”
她要亲耳听到御医的恭贺,她要问问多久了,她还要看一看内侍记事簿,从姜禾服侍就寝的日期,确认这的确是国君的子嗣。
虽然那些确认也不过是床上叠床、屋中架屋,多余又没有必要。
她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
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让别人染指他的妻子?
但太后总要做些什么,好平复激动喜悦的心。
她看着姜禾,眼中泪光闪烁,情不自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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